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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京华(142)

林骁见女孩子就脸红,被揭穿了心中的羞怯,反而不好再扭捏。他捧了两把水扑到脸上,用毛巾擦干了。

“交给我洗吧。”林骁说。

“我可是正经工作,领工钱的,”扣青说,“林副官是领军饷的,各司其职才好。”

扣青不想吵到睡觉的人,端着水盆,去大门口外,坐着小板凳,在石阶上搓洗起来。

何未拉林骁在院子的石凳上坐了。

他们从天津来的那批人没来百花深处,去了东交民巷的使领馆区。

“认识好多年,没和你认真说几句话。”何未打着扇子,见林骁身上冒汗,将石桌上老伯用的蒲扇递给他。

林骁接过来,握着蒲扇对她笑:“我不爱说话,许多兄弟认识十年了,都没大聊过。”

他怕冷场,努力找寻话题:“营救少将军时,我见过何家长江航运的船,真大,”他钦佩地说,“还有省港航路,二小姐这几年,帮着送了我们不少人撤退到港澳避难,我们的人总说,那是一条救命的航路。”

林骁似有许多话想称赞她,想了想,担心问:“这对二小姐会不会有危险。”

“这种世道,做什么不会有危险?”她笑,轻声说,“何家航运从过去就是帮着救革命党的,你不知道?”

“少将军说过。”林骁未料何未如此坦诚。

当年二叔身为革命党,被迫逃到海上,被人救,由此萌生了做航运的想法。何家未记录在案的生意,全凭叔侄三人的脑子记,记路程记通关的时间,唯独不记姓名。多年来救走、送出的革命人士不计其数。

“少将军说,航运你看得比命重,你没办法跟他走。开始我还不明白,这几年看清了。”

“少将军把你看得也比命重。”林骁说。

她笑。这话由他身边人说,意义不同。

“当年,”林骁两手握着蒲扇柄,思虑再三,说,“三小姐和少将军都在金陵。三小姐想见你,她说,一家四姐妹只有她没见过弟妹,就悄悄去了。”

何未笑容凝住。

“少将军一直想办法救你们,三小姐被枪杀后,他不敢再等,拿自己换了你。”

金陵四月槐香盛,满城花落满地白。

何未回到正房。

谢骛清带随行衣物书籍的镶铁大板箱贴墙立着,在棕皮沙发旁。她怕地滑,前一日从天津发电报回家,让管家带了几卷地毯,墨绿的,铺展在地面上。

足音被地毯吞了。她轻掀珠帘,到床边坐下。

谢骛清睡时衬衫扣子都不解,规整的仿佛随时要起来,拿了军装上战场。

她的少将军,为了她,甘愿死。

躺在床上的男人突然伸出手,握住她的。

何未心微颤:“没睡吗?”

“我睡觉轻。”

何未挨着他躺下。谢骛清挪动身子,为她腾出半张床。

“你三姐……”她说。

他觉察出她对三姐的兴趣。

“三姐,是我们家最反骨的人,”谢骛清轻声讲,“我父亲是老派的人,人的眼界和思想都有局限性,他当时支持反袁,袁世凯死后,不支持南北开战。他认为,仗打太久了,不该再打下去。他的兵权最初就是被三姐骗走的,骗到了我手里。后来,南方军阀坐大,各省鸦片泛滥,他才想通了,仗还是要打下去的。”

谢骛清想到了三姐离开的前一年:“26年,云南终于修了第一条公路。三姐就对父亲说,你看,若不是税收都落到军阀口袋里,这公路早该修成了。”

哥哥也说过,人的思想有局限性。她想。

谢老将军的一生绝大部分都在前朝,他能一开始就支持反清反袁,已是不易。

“她被保送到上海裨文女子高中,离家远,母亲不放人,没想到她留下一封信,就要挟父亲的副官送她去了上海,”谢骛清笑着说,“父亲的副官心里喜欢她,被她发现,反而成了一个把柄。”此事每每被父母提及,都要说笑上许久。

“那个副官像林骁,军事才能傍身,早该做参谋,只是忠心耿耿,不愿离开谢家。后来她读高中,寄宿在校三年,让副官去读军官学校,学成结婚。三年一过,副官学成而归,三姐已丢下一封信,去留洋了。她和郑家三小姐就是留洋认识的。”

谢骋昔想尽快走,等不及客轮,选了货轮。她在三等舱,因陋就简只摆着一张沙发床,再无其它,幸好有冷热水供应。她上船后,一天夜里被个中国女孩子敲开门,问她借热水洗头发。谢骋昔得知这个女孩子没买到票,睡在货仓,便留她下,两人挤一沙发睡了大半月。

到欧洲,三姐读化学,郑三小姐读美学。

她们一同入学,相约寒窗期满,一同归国。世界大战爆发,留洋在外的学生先后中断学业回国。谢骋昔身染重病,无法走,郑三小姐家人几次来接她,都被拒绝了。谢骋昔怕撑不下去,将全副首饰和钱托付给郑家三小姐,要她若不愿归家,就在这里等谢骛清接应,再去贵州谢家,谢家必会将她当亲女儿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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