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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京华(151)

满座宾客立身鼓掌,谢骛清给了她一个拥抱。

何未也抱住他,闭着眼,想到二叔走时,一直反复念叨着,对不住谢少将军,对不住谢家,竟没有在谢骛清下落不明前成全了他们……

何未的眼泪顺着他衬衫的领口往下掉,努力闭着眼,都压不回去。

隔着一扇玻璃门,外边是往来的各地旅人,各国公使,还有躲避刺杀的落难人。因已入夜,外头对舞厅的关注愈发高,邓元初审时度势,让乐队开始演奏,舞厅的灯打开。旋转的怪诞光圈里,军人们互相笑着,退出舞池范围,今日女客太少了。

“郑三小姐,赏个脸?”邓元初绅士地对郑骋昔伸出手,固有的微笑在眼底,“舞池里只有一个,侍应生传出去怕被人误会。”

“陪邓小公子跳一曲,倒没什么,”郑骋昔笑着道,“只是该新人先下舞池。”

谢骛清把军装外衣脱了,给林骁。

何未把手递给他,和他划入舞池。

“当初在利顺德,你就跳得很好。”他说。

“你注意到了?”

“没有注意到,怎么会给你们连弹三遍哈巴涅拉?”

谢骛清搂着她,绕到舞池当中。四周宾客见过谢骛清策马疾驰,见过他浴血奋战,冲于人前,却鲜少有人见过他跳西洋交谊舞。

他让乐队奏起哈巴涅拉,扶何未的腰,跳了开场一曲。

何未靠着他的肩头,想象,如今已是太平盛世。他们或许已面容苍老,头发花白。走出这个六国饭店,东交民巷的两旁路口再没有铁栅栏,阻拦着国人。大街上,叮当车一辆辆,川流不息……西北不再怕大旱,粮食丰产,中原不再有新军阀混战,树木茂盛,没有任何一丛枯枝上挂着烧焦的士兵尸体。

何未摸到他腰后挂着的手枪套,被谢骛清兜住腰,向后仰去。她再直身,迎上他背对着灯光的脸,还有那双漆黑的眼。

“没想到,谢教员探戈跳得如此好。”

“在欧洲学的,”他耳语,“本以为用处不大。”

“我在南洋学的,”她说,“跟着哥哥,和那些外交官太太们一起学的。”

谢骛清意外沉默,恰好一曲结束。

郑渡派人临时电话,邀请了不少名媛小姐参加保定同学会的舞会。

灯影里,一对新人很快消失无踪。

他们让轿车停在新街口南大街,难得于夜色里,沿大街往胡同口走。

何未想挽他的手臂,被谢骛清先一步拉住手,在身后警卫和轿车司机的注视下,拉着她这个穿着高跟鞋和长裙的富贵小姐,拐进了无灯照明的胡同。

借着月光,谢骛清为她用脚踢开碎石子,和提着一桶井水的年轻小伙子错身而过:“你猜这条路能不能到百花深处?”

她打量四处:“说不准的。”

深夜走在陌生的小胡同,时不时路过敞开的老旧木门,被灯照到了,何未竟有种做贼的心虚感。此处一个院子连着院子,邻居们都是老相识,深夜难得有陌生人出现,还是一对手拉手的男女……她瞥谢骛清的军靴和军裤,只怕他被人当成东北军的新军阀,吓到住在院子里的老实人。

他的步伐不紧不慢,军靴的马刺时不时发出金属撞击声,在细窄的胡同里格外明显。如此冷的天气,他从下车就没穿军装,外套搭在手腕上,径自往前走。

约莫十几分钟后,他们兜兜转转绕到了护国寺。

此处庙宇多难,经历数次火灾后,大殿荒废多年,却成了一处休闲的好去处。

做小买卖的人抓紧入冬前的夜市,手臂上挂着二十几串山楂串,游走在看街头表演的人群前,对站在木料垛上的孩子们兜售着手里的红山楂。

售卖小人书的摊位旁,摊主兜着手,吆喝着要收摊,赶走围拢的看客。

人多热闹,大家只顾得上挤出一条路,没人留意到他们。

“买份报看?”他问。

“这里买?不方便的,”她于吵闹中凑到他耳旁说,“你想看什么报纸,等一会儿回去,我打电话让人从公司送过来。我们每日报纸都买最新的,比这里的全。”

谢骛清似要坚持,四处找寻卖报人。

罢了,今日他高兴,由他来吧。何未也帮着他找。

一束小烟花蹿到脚前,何未险些被火星烧到裙角。谢骛清搂着她到身前,双臂围拢着,护她避让到一旁,避让到说书人的摊位前,正好见到个卖报小童立在那,垫着脚乐呵呵听说书。大家笑,小童也笑。

“在这里等我。”谢骛清拉她到一旁,让她古树下等。

何未望着他,见他走向那个卖报小童,没多会儿,从军裤口袋里掏出银元,三两句后,竟拎着人家的布包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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