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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京华(16)

他处在这样的境地,知道的事越少麻烦越少……何未犹豫着。

谢骛清仿佛看穿她的心事,轻声说:“虽有特许通行证,但要带出去,须开箱。我相信,你并不敢开箱。”

如果敢,就不必求助于他了。

谢骛清看她始终不语,再道:“这批货想出去,需拆分,分批带走,从现在开始安排,完全来得及。但你先要告诉我,箱子里的是什么。”

她仍在犹豫。

他最后说:“当然,既然我在这里,想连箱带走也有方法,只是为了两个木箱闹出一个大案,是否值得?”

木箱确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装着的东西。

“我的货,”她想了想,轻声说,“是两个人。两个箱子,装了两个人。”

“活人。”她补充。

他没露出丝毫意外的神色,似在来前就设想了全部的可能:“如此最好办,让人从箱子出来,跟着我们的车走。留两个你的人在法租界,等事情过去了,随时离开。”

没这么简单。

何未轻摇头:“他们不配合……是被迫的,被绑来的,不是自愿上船。”

他难得没估算到,反而有了几分兴趣,没说话,等她揭晓答案。

她没想过,这桩事要从自己口中讲出来。

“先给你倒杯茶,”她两手端茶壶,倒了红茶,端到他跟前,“喝口水,你看着挺累的,应该早睡了,被我叫起来的?”她隐晦地表达了,把他从鸳鸯被里吵醒的内疚。

谢骛清似乎默认了,不答,径自接了茶杯。

但右臂受伤了,如何能重温鸳梦……她走神地想了几秒,又想,总有办法的。

她不再想人家卧室的事,回到原处,挨着床边沿坐下,在灯影里,轻声说:“我哥哥走之前,把我托付给了一个人。”

谢骛清端着那杯茶,向她看过来。

“现在他是我姐夫。”她说。

何家不孝女离经叛道的名声,从登报断绝关系开始,其后接二连三,出了不少让人咋舌的事,这便是一件。传闻里,本该娶何未的召家公子阴差阳错下,娶了她姐姐。她一怒下设计,把人家弟弟、也是她曾经的同学召应升设计绑走,送去战场,生死未卜。这事传过一阵,被何召两家合力压下了下来。在京外的人,未必知道。有人说这是一笔交易,何二为此花了不少的钱才摆平。

“召应升发表了许多的文章,骂军阀乱局,得罪了人,”她给他讲着传言下的真相,“当时有叔叔的朋友提醒我不要再和他联系,说有人做了计要杀他和他朋友,而且指定了下月必须死。我想救他,但能力有限,”二叔白手起家,除了钱,在北京没有什么大根基,“于是就……买人把他们绑了,交给宫里的太监,藏了起来。”

那里是一个过时的世界,无人关注,无法自由出入,最适合藏人。何未给了太监许多钱,藏了他们一段日子。她对外故意让流言四起,掩盖真相,只等着大家相信传言,再想办法把人送走。

后来宫里开始筹备大婚,每日进出车辆查的严,都要开箱,反而不如先前守卫宽松,找不到机会将人送出来。

她不敢冒险,慎而又慎,把何家客轮最后一班的日期一拖再拖。

“我等了许久,等到了最好的机会。大婚连唱三天大戏,那是宫里宫外最热闹的日子,进出贵宾无数。我拜托一位往日关系好的贵宾,帮我运了箱子出来。”

她打通关系,把他们运到了天津法租界的仓库,计划今天取走。

关关难过,关关过。

没想到货取到,却被困在法租界。

“如此说,他们该感恩于你,”他问,“为什么不配合?”

“我没料算到……那太监会折磨他们。”

宫内大婚首日,她欢喜地算好时辰,在唱大戏第二日,午时让莲房等在宫外接箱子。接回来时,她刚见完谢骛清他们,备好酒菜为他们接风洗尘……当日却闹得十分难堪。后来他们再不肯信她、不愿配合,此行又危险,她就只能绑了人,强行装箱。

“其实情有可原,自己也不好受。”她设身处地、公平地说。

他不语,喝着何未为他倒得茶。

何未瞥鎏金座钟上的指针,十二点多了。

“我可以和他们谈,”他忽然说,“现在谈。”

谢家人出面,或许真是个办法。

谢骛清申请的通行令是明早五点的,只剩四个多小时了,她不想再耽搁,叫了茂叔来,陪谢骛清去另一房间。她没去,怕自己在不好谈。

干坐半小时后,她深觉等不是办法,需抓紧时间做事。

既要逢场作戏,都要有幽会的样子,她到浴室,放了半个浴缸的水,用梳子梳下来的头发,放到水里。毛巾、浴巾全弄得湿了,瓷砖也不能干净,要有水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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