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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京华(168)

“何时?”召应恪问。

“今夜。”

召应恪沉吟片刻:“好。”

召应恪持筷,为她添菜:“整晚心事重重,不见你吃几口。既决定了,先把这餐饭好好吃完。”象牙白的筷子握在男人手里,他没停下为她添菜的手,上回同席就餐,还是在她十八岁生日前夜。

“你帮我太多次,不知该如何谢。”她内疚说。

“方才不是说了,为了汝先,我都会帮,”他答,“无须想太多。”

说完,召应恪微笑着又道:“再说,我也曾做过你几日老师,这种情分也该伸援手的。”

像为她宽心,召应恪跟着又道:“更何况,当初我在你院子住了三日,害你被流言所伤。之后做得这些,全当作补偿。”

时隔多年,召应恪突然提到前缘。

何未欲启口,他先道:“我一生瞻前顾后,被家族捆绑,为礼教束缚,那几日想彻底随心意一回,陪你几日就放下。年轻气盛终误事,未顾及你一个女孩子的声名,也算一憾。未未,为这个错误,你都不该对我道谢。”

“过去的,早忘了。”

大门门铃被人揿响。

“我去抱继清。”她离开餐桌。

黄铜大床正当中,锦被围裹的继清睡得正沉。

何未没开灯,怕吵醒他。她于黑暗中附身,在寂静中亲了亲他的小额头。奶香从襁褓里透出来,渗入她的骨血。她强压了泪意,揭开锦被,把小人儿搂到了怀里。

后来,传出一桩风流事。召委员自机要会议结束,马不停蹄自南京赶来,去了何二小姐的香闺。二小姐引荐,他与法领事馆的贵客结识,三人席间相谈甚欢。

是夜,由警车开路,召委员送新朋友前往港口登船。

继清走后,她于小阳台上伫立。屋里冷冷清清,隔壁花园歌舞升平,像两个人间。

青白的月光照到围栏上,一双小手搂她的腰:“还有一个清。我还在。”

她低头:“带你出去走走?”

斯年讶然,开心点头。

从到上海,她和斯年藏在不起眼的独栋小楼小院,头回跨出院门。

这条小路藏在浓碧的梧桐树影里,隔壁那幢老洋房里住着清朝重臣李鸿章的后裔,往内走,有天津四大买办的后人,附近还有袁世凯家人的洋楼。街静,路窄,名人多。

斯年仰头,瞧着路灯下的梧桐树:“从屋里看这些树,和走在底下不同,”她观察道,“南方的树都这样矮吗?”同北方的杨树柳树一比,枝叶茂盛,树干粗,仿佛一把把遮天的碧伞。

黑色四门别克驶过,开得急。何未拉斯年,往旁边躲。

车停到两扇闭合的黑铁门前,下来一个身影,跑到大门处,急切叩门。斯年见过大世面,好奇于轿车里的人不稳重,驻足瞧。

门一开,喘着气的西装男人低声说:“关外出事了。快,带我进去。”

大门被关合,慌慌张张的没锁上,留出一道缝,能见到人一进去就迫不及待以跑代走。

这就是九一八当夜,她在沪上感受到的氛围。

是夜,东北军的统帅正在北平,请英国大使看梅先生唱戏,阅罢电报,匆匆而去,再未露面。不抵抗命令随即下达,东北军撤往关内。

当年在济南的绕路而行,如今在东三省的不抵抗,这懦弱如一脉相承。

“就没有人愿意为国而战吗?”斯年后来问。

她拿着一份报纸,给斯年看,那上头有关于东北抗日的文章。

不抵抗命令下达,次日凌晨,有东北军将领抗令:“敌人侵我国土,攻吾兵营,斯可忍,则国格、人格全无法维持,而且现在官兵愤慨,都愿意与北大营共存亡。”

由此打响了抗日第一枪。

亦有东北军将领脱离军队,留守故土。更有为守护家乡而拿起枪的民众,还有正在被南京政府围剿的共产主义者,在东三省组织游击队,抗击日寇。

有人撤,就有人留。更有国人北上支援。

平津与东北接壤,处在战场边沿,形势云谲波诡。

除了谢骛清和继清的消息,她最紧张的就是平津办事处。十月,她收到一封自北平来的电报:何家告发胡盛秋私通红区,致使北平办事处被查封。

隔日,一封电报自天津而来:九叔病重,无力顾及,天津办事处亦被查封。

平津两地办事处,还有天津海河港口是何家北面航路的心脏。亦是二叔多年心血。

她在卧房里静坐整宿,于翌日清晨,前往上海电报局的营业大厅。

上海电报局在和平饭店,她下了轿车,被门童领着走入旋转门。一楼营业大厅内,有数百个报务员,操着沪上普通话,或是沪语,接待、分流着来问询、发报的市民。二楼是国际和租界报房,她沿着暗金色地毯铺就的楼梯,径自上了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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