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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京华(23)

“拿着吧,”她说,“前些日子,有人被国内注销了护照,立时就被德国驱逐出境了。这个伯伯是我哥哥的恩师,外交资源多,关键时候能帮你。”

白谨行几番推辞,何未最后让他留着这个,关键时刻求助用,这才说服他收下。这是两人的第三面,在前门楼子的火车站告了别。

送完人,她去了头等候车房。

何家在候车房有个桌子,摆着“问事”的招牌,还有一个专员用来对接上海和广州码头出港的客轮业务。早晨送到家里的船客名单上有个名字,正是赵予诚,订票就在正阳门这里。她悄悄记在心里,想等白谨行一走,便来问问专员对方的面貌长相。

这里的专员是她专门挑来服侍贵客的,对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被何未一问,回忆说:“约莫四十岁上下,身子板瞧着是武官,戴着副眼镜。”

对上特征了。

何未假模假样挑了七八个名字,照旧问相似的问题,掩盖她对赵予诚的特别。她关照小专员,这些问过的客人都要立刻出票,亲自送到府邸或饭店,不可疏忽怠慢。

她翻看着本子,想等等看能不能见到赵予诚。

名单上有标注,赵予诚的出票日期是今天,他若着急,说不定自己来取。

小专员给她使眼色,何未一回头,可不就是赵予诚。男人见她如面对一个陌路人,脚步匆匆地迎面过去了。

“这人……”小专员想说,竟对小主人视若无睹,这票咱不出了。

何未笑笑,面上不以为意,放了本子叮嘱两句后,离开候车室。

她四处找,哪里还有人?慢一步便要步步慢,连人家背影都没看到。

何未总觉那人认得自己,并且认出来了,恐怕碍着什么人或是事,没打招呼。她跟莲房出了站,刚上了车,便见赵予诚立在站门外的黄包车聚集处。赵予诚一副极着急的模样,连问两辆黄包车都被定了,最后竟拦下来一辆有人的车,与人低声下气地求让车。

“你去请那人来,”何未对司机说,“他是我们的船客。”

司机跑过去,低语两句。

赵予诚朝着她瞧了一眼,摇头拒绝。

何未心中焦急,对茂叔说:“咱们把车开过去问问。”

茂叔换到驾驶位,将车开到了赵予诚面前,何未亲自下车:“先生去何处?”

“这位小姐,”赵予诚沧桑的面孔上全是陌生意,但眼里有见故友的和善,“多谢好意。我去的地方太远,不敢耽误您的时间。”

赵予诚不等她说话,又说:“小姐先回车上吧,正阳门今日……风大。”

远处出入站的人潮里,突然有十七八个人冲出火车站的东门,其中几人还拔出了枪。她一时脑子空白,在意识回来的一霎,快速说:“抢我的车,快……”

赵予诚看她的那一眼,像把人间的时间拉到了最极致……何未分明听到自己的呼吸,一下、一下地从胸腔被挤压出来。

直到身子被赵予诚重重一推,撞到车门上,背后的剧痛震得她醒过来。

接连几声枪响,一声沉重的坠地声,让全部的尘世杂音都消失了。

何未生平第一次见到人倒在枪声里。就在她的脚尖前,几步远的地方,赵予诚已经倒在那里,血还没来得及从身下流出来……他喘着气,想爬起来,又是两声枪响,像打在了脑后,他忽然不再有任何挣扎,身子重重地对着泥土栽下去。

他的脸冲到混杂着水和冰碴的黑泥水里,还睁着眼。

……

何未站在那看了全程,像中枪的是自己,死的是自己。她喘着气,靠在汽车门上,死命地盯着赵予诚。

不知情的莲房和茂叔挡着她,不让她再看。有人围上来,询问他们是什么人,莲房白着脸吼着对方说是这何家的人,死命推开要抓她的人。茂叔趁机把何未塞进车里,带着后头车上下来的几个何家人,挡着车。他们站在赵予诚的身体前,对峙着,直到车站里的巡逻警头目出来,为她证明身份,让这些人不得不放弃了带她走的意图。

但仍扣着车,不让何未走。

寻常时候,赵予诚早该被挪走,今日拖了一个小时没人动他。为防被太多人瞧见,外围远远地拦了一圈子人,起初还有人围观,后来渐觉得没热闹可看,该赶路的赶路,该入站的入站。只剩下最外边的人,还有一辆车,一个躺在泥土里的人。

她在车内,不忍看那处,扭头往火车站站门看,眼泪不停往下掉。

“没关系的,没关系,茂叔去找人了。”莲房想抱她,被何未摆手制止。

“来人了。”司机激动地说。

莲房带着惊讶同时说:“谢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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