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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京华(3)

他似要走,又想留,最终跟着她坐下。只是坐得远,与她隔着十步远。

再想远,就要去屋外头了。

何未想笑,偏过头,看身旁被炭火盆围着的海棠:“这是西府海棠?”

“是,”他答,“西府海棠。”

她认得这绝妙品种,一般海棠无香,西府海棠却带香气,所以难得。她看海棠枝头有头点点胭脂红,可不就是花苞?在寒冬腊月的京城竟能养得开了。果然是百花深处,花之福地。

说完花,便要问人了。

她对他知之甚少,对这个陌生男人全部的好感,源于二叔同他父亲的旧年情谊。有些计较,在长辈见面前讲清楚最好。

她瞅着他,故作随意,问出早准备好的一句:“你有妾室吗?”

男人被问住。

“在你读军校前,家里父母给你纳过妾吗?或者说有什么自幼交好的通房丫鬟?”看他的年纪,最怕是早有结发妻,却因为何白两家的先约,被迫恩断义绝。

他再次被问住,隔着老远,抬头看她,眼睛里有了说不出的……

何未见他犹豫,料定自己猜中了。

“没有,”他忽然说,“都没有。”

那还好。

何未问完想问的,心定了几分。

他却突然起身,一言不发地掀帘而去。

去哪儿了?

没多会儿,门外的年轻武官端了茶水进来,一看就不是伺候人的手法,茶泡得极不讲究。

“公子爷——”武官正了正神色,“还在护国寺,二小姐如果等得无聊,我叫丫鬟进来。”

“去护国寺了?”她望过来,“刚去的吗?有什么急事?”

“现在去来不及,中午去的,”武官笑说,“说晚膳前要回来,肯定快了。”

中午?

何未慢慢地问:“方才出去的那个人是?”

“那位啊,公子爷过去的同学,姓谢,”武官奇怪问,“他没说吗?”

何未微怔了怔,装作无事地举起空茶杯,往自己嘴边送:“没来得及说。”

话都让她说了,人家哪里来得及。

……

“这院子是他的,公子爷不想大张旗鼓入京,借了这么个地方,”武官说,“那个谢……”武官不知该叫他公子,先生,还是?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自他们入京,今夜才露面,还是在公子爷去护国寺之后来的。他怕何未再问,自己答不出,想给她倒茶,岔开这话。

武官端了壶,眼瞅着何未就着空杯子,抿了小半口。若非壶还在他手中,武官当真以为,此刻的她是香茗入口,温热下喉。

何未忽然醒过来,低头见茶杯空空,苦闷于自己连番丢人。

她对武官笑笑,将豆青釉茶杯放回矮桌上。武官倒了茶,匆匆退出。她留在那儿,无意识地转着左手无名指上的红玛瑙戒指,回想那个人的脸。

真是荒唐的一夜。清王朝过去十年了,紫禁城竟办起了帝后大婚。而她,却在紫禁城外的百花深处,错认了预备结婚的人。

第2章 夜阑现山海(1)

她凝视着雕花窗上的树影,摇摆不定,出了一会儿子神,耐心不足。

算了,不等了。

何未刚起身,珠帘就被一只手挑开。

莲房在帘后露了脸,见屋里没外人,几步上前,轻声说:“俄国公使不高兴了,那边尽力安抚着,让小姐快过去。”

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

何未没耽搁,带莲房仓促走了。等车开离新街口,她这才觉得脖子凉飕飕的,察觉白狐狸尾的围领落在了屋里。

车到六国饭店门前,何未下了汽车,冷风吹过来,刀刮了脖子似的。

一旁刚换岗的俄国军警轻声提醒部下,说这几日饭店住了许多贵客,多留心。

何未迎着风,进了玻璃门,舞厅的音乐声漫到门厅,自西面八方围拢住她,热闹得不似深冬的夜。

这些年,大家都晓得一个道理,四九城内最安全的地界不是紫禁城,而是各国领事馆遍布的东交民巷,而东交民巷最安全的建筑,便是这六国饭店了。如其名字所示,饭店由英、法、德、日、美和俄国注资,像一个独立的小世界,或者说是一个最佳的避难港、安全岛。就算有人想杀饭店里的住客,都不敢直接动手,全要诱出门去,在别处灭口。

是以,如今的京城贵胄,各界名流,司令和将军们,无不热衷在此处聚会。有人评价说此处是世外桃源,可往难听了说,不就是小租界?

中国人的地方,却不让中国人干预,连治安都由六国宪兵轮值。

她曾为此愤愤不平,哥哥安慰说,总会好的:“你看二叔他们,面对的是八国联军,眼下至少没外敌了。等我们这代起来,势必要将山东夺回来。再等到下一代,”他笑着说,“恐怕连租界是什么都不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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