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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京华(40)

“那便定下了。”

何未抱着大白枕头,将下巴压在那白丝缎里,轻轻地“嗯”了声。

“未未。”谢骛清忽地叫她。

她心一跳,没好意思答应。

那边竟就此没了回音……

***

百花深处的书桌旁,黑里乍现了一道蓝绿的光,烧到旺时是黄,最后凝成了一点点红。他坐在桌旁,两指夹着那一支本该在几个小时前点燃的烟。那时怕呛到她,没点着。

听筒搁在桌边沿,他手边。

似安静太久,那边的何未轻声叫他:“谢骛清?”

他笑,没应。

那边的女孩子再叫他:“谢骛清?”

他端起咖啡杯,悄无声息地啜了口。刚林副官来说了两句要事,他没来得及告诉她。此刻听她叫了自己名字两声,竟不想再出声打断她。只想听她多说几句,琐碎不要紧,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一直在说,他在听。

这是两人同在北京的好处,能用一根电话线找到彼此,相隔两地就不可能了。

前两天吃饭,说北京电话局在筹谋着,十年内要搭一条跨两省的电话线路。不过难度大,两地一通话,沿途线路都要断掉。这种技术难题,还须时间解决。

那边的人搁下听筒,脚步远了,再回来的脚步声不止一人,细碎有女孩子的交谈声。最后还是她拿起话筒敲了敲,嘀咕说:“断了不该没声音,是坏了吗?”

他忍俊不禁,捡起听筒,低声说:“刚才有事,走开了。”

“还以为电话坏了。”她笑。

“差不多了,我还有电话。”他说。

她毫不介意突兀的结束,只是柔柔地道了声“晚安”,主动配合着挂断。

也是太急于撇清“关系”,没来得及让他答复一句。

他猜,她该挂断就后悔了,没多说两句。如同朱红大门内在他怀里避风,怕被人瞧见先钻出去。可躲开又要后悔,没再让他多抱会儿……

谢骛清笑着,反手将烟在烟灰缸里钦灭了。他离开座椅,看窗外的小院子。

院子东南角有个木架,攀着葡萄藤的枯枝,据看院子的老伯说到夏日能长满院子的绿叶,巴掌大,一个叠着一个,还能结葡萄,现摘现食。还有两棵香椿树在西面,应节时,随时摘一把往鸡蛋浆里丢进去,便可炸一道小食,过去女主人常做,为将军佐酒。

隆冬时分不见枝繁叶茂,但枯枝未死,来年拔绿,仍是繁盛景象。昔日婶婶的温柔用意全在这小院子里藏着,她想要叔叔能真实感知到他是为何而战的。那是比忠孝礼义更有温度,更让人觉得值得的东西。

何为山海?

岂止触手冰冷的砂石波涛,还有这红墙内的人间烟火。

第14章 烟火落人间(1)

谢骛清照旧是言出必行,翌日,谢家和邓家的车同时停到何宅大门外。

只是时辰早了些……凌晨四点半。

何未难得有兴致,寻了去年订做的以红为主色的袄裙。上是红线滚边的银白短袄,下为银红百裥裙,隆重得像过年。

她自从毕业再没穿过袄裙,往东院大书房去的时候,难免忐忑,一迈入书房,便闻见二叔书房里特有的老山檀香的香气。于香气里,第一个见到的便是谢骛清。

今日的谢骛清没着戎装,穿了深蓝西装和同套马甲。他的座椅旁正是屋子里的眠鹤熏炉,那半人高的仙鹤单脚立在那儿,鹤口中飘出了一阵阵的香。

而谢骛清在醉人的香里,一手端杯,一手捏着茶杯盖儿,拨着浮沉的叶……

夜阑人静,天黑得正浓。

他一抬眼,竟像见到神仙洞走出来一个不知何朝何代的女孩子,背对着窗外的月色,从屏风后绕过来。她浮沉在香气里,宽阔的衣袖垂在腕下,两手交握在白狐裘护手里,披风的帽子仍戴着,没来得及摘下。

谢骛清和披风帽子里的那张小脸对望了数秒。他一低头笑了,举起拨了有十来分钟茶叶的白瓷杯,就着浅尝了口。

难得见她穿暖了一回。

何知行倚在卧榻上,正和邓元初聊着一桩他回国前的旧事,和财务部有关。

去年筹备大婚时,前清的内务府想和财务部要钱没要到,最终抵了几十箱子的瓷玉金银器给汇丰银行换钱。此事传出去闹大了,财务部被骂无能,不得不拨款给宫里结婚用。

何知行轻摇头,叹了口气:“又是一桩为前朝善后的事。”

邓元初笑着,无奈道:“若论起来,善后的事可多了。这几日我被借到外交部,和八国谈庚子赔款的事。当年他们八国烧杀掠夺北京城,我还没生出来,眼下却要善后给他们赔款,”邓元初感慨,“烧我们的城,杀我们的人,还要我们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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