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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京华(50)

临近一回吃硬食是那块桃花糕。后来去饽饽铺点的,都是尝了一点滋味就算了解了她的口味。眼下这碗腊八粥里的谷物不少,胜在是粥,应该问题不大。

“下午你见过的那位老先生和我说,你胃受过伤?”她忽然问。

谢骛清意外那老医生的医术。他没否认,打开汤盅。

“老中医厉害吧?”她笑,“什么都能诊出来。”

何未虽在玩笑,但不是不紧张的。

去年有位遇刺的高级将领就因为子弹穿了胃,因经年累月的胃病底子差,没养好就此死了。那位将领就是辛亥革命出来的,后来被葬到黄花岗烈士陵园里。

这是一个“人命贱如狗,司令遍地走”的年代。从地图上没标记的某一个小县城小村落到各省省会,再到北上广津,管你是老弱妇孺,女妓烟客,还是收回过国土、功勋卓绝的将领,亦或是大学教授,死在随时随地伸出的一杆枪下,太容易了……

“这粥煨了一整日,早成粥糊糊了。”她拿起两把勺子里的一把,小心舀起尝了口。

其实是想试温度,可吃到嘴里,才醒悟两人在共食一碗粥。她脸红红地又说:“我尝过了,算讨过福气了,你都吃完吧。”

何未从没见他正经吃东西。

她盯着谢骛清看,看握着白瓷勺的手,又看他的眼睫毛,竟然男人也能有这么长的睫毛……耳垂的话太薄了,这个不好,福薄。

她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耳垂,还好,自己的福气可以匀给他。

谢骛清被看得想笑,没抬眼打扰她。任由她看。

何未撑着下巴,忽发奇想,想摸摸他头发的软硬,没敢伸手,在心里想想就算了。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而这个佳人,至少在今夜是她的。

门外有人说了句,下雪了。

谢骛清见她眼里有欢喜,猜她喜欢雪。佛家有欢喜一词,说的是人在顺情之境感受到的那种最真实的喜悦。顺情之境,多难得。

他想让她一辈子在顺情之境里,一生欢喜。

第17章 烟火落人间(4)

过年前的某个清晨,正明斋第一位客人又是那个人。

绿纱门照旧合上半扇。

伙计曾和老板聊起这位客人,奇怪为何他每次来都门开半扇。老板说,越是富贵高位的人越谨慎,轻易不在封闭的空间里待着,尤其门最忌讳全关上,怕遇刺时躲不开。

伙计将桃花酥和一碗奶酪摆到桌面上。因客人静,他全程大气不敢喘,只在转身时,斗胆多看了谢骛清一眼。

谢骛清察觉了,没说话,只微微蹙眉。伙计马上低头走了。

他从军装里掏出两份折叠的电报,展开看。

一份是谢骛清手写的原件:

欲成婚,望父首肯。

第二份是谢老将军的回电:

准。望克己忠诚,勿辜负他人。

他瞧电报,身旁林副官瞧着他。

谢骛清那天拿到电报显是高兴的,自斟自饮喝了一晚上,其后却没了下文,只是经常掏出来独自看一会儿。林骁每回见他掏出电报,都盼他吩咐一句“送去何二府”。可等了一日又一日,没等到半个字。

……

门外,几个后院的伙计抬着宝塔蜜供,晾在正堂里。

谢骛清望过去,林骁替他问伙计:“这是什么?”

“宝塔蜜供,过年每家拿来祭祖请财神的,”小伙计笑着说,“你们在北京,要不要入乡随俗定一个?”林骁礼貌摇头,道谢。

谢骛清看着摆满半个厅堂的供品糕点。一个个像浮图塔似的摆列整齐,大的有半人高,都晾在那儿等着被订货的客人取走。这让谢骛清记起在南洋避险时见到的一个个真实的浮图塔,又让他记起桂林的石林……

谢骛清折好电报,重新装入军装内。

电报不能让她看到,到他这里就够了。以何未的脾气,见了这个恐怕这辈子都不可能嫁给别的男人。此去不知归期,她还小,为自己待嫁一辈子不值得。

***

那晚后,谢骛清又消失在了她的社交圈。

两人有过共识,不宜频繁往来。她并不因疏远难过,而是担心,怕他再出意外。

除夕那天,七姑姑到何二家吃饭。

“老太妃千秋,宫里又传差了。”何知妡手握着茶杯叹气,“不想去。”

“只当应一处堂会就好了。”何知行笑说。

何知妡是何家上一辈名声在外的不孝女。幼年非要跟生母学唱戏,闹得何家被人嘲笑,等她拜了名师,观望看笑话的更多了,只等她出丑。直到数载后她一登台便艳绝京华、声名鹤起,红遍大江南北……嘲笑声总算散了,但在何家看她仍是唱戏出身,不得家里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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