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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京华(67)

谢骛清瞧过来,意外见她穿了上下都是蟹壳青色的袄裙,高高的领子将她的脸托得尤其小。何未被他看得心悸……时常分开也有好处,每回见都像初次。

她走到谢骛清跟前:“跟我走。”

谢骛清抬眼,笑着瞧她。

“带你转转。”她轻声说。

见他不动,她轻轻用鞋尖踢了下他的军靴边沿,埋怨看他。

谢骛清这才笑着,立身而起,对何知卿道:“九先生,稍后见。”

“去吧,”九叔捻着佛珠子,“晚饭见。”

“我稍后叫人收拾客房出来,今日便住下吧,”九叔笑着说,“利顺德再好,不如家里好。”

……何未不可思议看着九叔。

“还不去?”九叔催促。

这里她不是主人,没得反驳,只好带谢骛清走了。

天寒地冻的,不好去花园。她带谢骛清从一个隐秘小楼梯往下走,去了地下室。

此处是藏书会客的地方,何二家的全部生意文件都储藏在此处,她定期来整理,对此处最熟。“我叔叔很讨厌租界,他们偏就把租界的洋房分给他,”她笑,亲爹他们最擅长欺负人,“家里人瞧不起两个婶婶,他才搬来天津的。”

谢骛清见三壁都是老旧的原木色书架,还有一个个深棕色木箱子、柜子全贴着标签。

何未知他谈判不易,不想说公事,只是闲聊。

“我把电话留给副官了,他没给你?”她奇怪问,为什么不打电话,要亲自上门。

谢骛清比方才说话有温度,柔声道:“几天没见,想自己接你回去。”

何未心一软:“来了要叫门,不然白白在外等。”

“等有等的乐趣。”他低声说。

“不会等得闷吗?”

他轻摇头:“不会。”

这种等待有尽头。

知道她在屋子里,迟早开心够了会出来,上车跟自己回去利顺德。等的时候闭目养神十分惬意,不像过去的两年,想等都不知道去哪儿等。

谢骛清借着灯光瞧眼前的她,刘海被梳齐整了,在眉之下眼之上,她脸小,和过去没大变化,像过去养在深闺里的小小姐。

何未被他瞧得心猿意马,眼睛往一旁溜,他这双眼怕是修炼过的……让人想到迷香洞。

谢骛清单手解开军装上衣,敞开露出衬衫。他瞥见她一歪头,刘海微微分开,露出了白皙的额头……竟察觉自己又想亲她。

这新式恋爱真是……容易让人轻浮。

第23章 白日见烽火(4)

他随手拿起一本旧书,以此分神。

那书留存太久,页脚早被磨得毛了,指腹摸上去,就能想到昔日翻阅他的人是如何用心的。他想到在南洋养伤时,出不得屋子,就请了德国人和法国人到宅子里教语言。他有厚厚的一摞笔记,纸边缘比这翻得还烂。

“过去你怎么误卿的,”何未在暧昧里挪动脚步,走向绿瓷砖壁炉,“就凭着不说话吗?”

“谢骛清的寓意是,”他翻了翻手里的书,“为赴清明盛世。”

其实她理解,只是开玩笑。

她正要讲话,小婶婶在门外叫了她一声,说有客来,恳请见谢骛清一面。

怎么谢骛清在这里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出去了?

她不解看他,谢骛清倒不意外。

两人从地下室到回到了一楼茶室。茶室竹帘后端坐着两位中年男人,都穿着旧式的长袍,靠外的是典型长方脸,因年纪大了眼窝极深,另一个生得细致得多,面上虽褶子多,但能瞧出是保养过的。何未想,这两个是逊清朝廷的。逊清朝廷的人自带陈旧的傲气,哪怕弓着身子求谁,也无时不刻不让人觉得他们的谦虚是假的,下一刻就要从那两片薄唇里冒出几句讥诮话。

九叔见谢骛清露面,引荐说:“这就是谢公子。”

两人先后起身,长方脸上前,唤了句谢公子,另一个没做声。谢骛清微微点头,没说话,在两人对面落座。何未跟着到九叔身边,抱过来卧榻上的猫,听了会儿,原来这两位是以“私人拜访”的由头,来问谢骛清求助的。

说的还是几个月前冯军阀把逊清皇帝赶出紫禁城的事,例数着这不合先前的约定,如此种种。长脸是内务府的,另一个是个老太监,都追随着皇帝到了天津。他们想重新回去紫禁城,但奉系几个军阀都不理会他们,于是想到北上的谈判团,希望借着这次谈判,能把紫禁城给他们要回来。

何未抱着猫,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北上的人想得是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这其中至少有九成是你们签下来的……你们倒好,只想着如何搬回宫里。

这还是何未初次见谢骛清会客,和她想象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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