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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赛克(35)

吴丽发现儿子手边压着的蜡笔画惊喜地问:“咦,这是画得我吗?”

楚晗又点头。

吴丽看了又看,心里瞬时充满无限骄傲。

因为在儿子的画中她年轻又漂亮,不仅比许多同龄人画得好,恐怕许多大人也比不上。

饥肠辘辘的楚晗顾不得刷牙洗脸,便打开了外卖盒子,低着头狼吞虎咽起来。

然而吴丽又凑到旁边追问:“宝贝,想不想去学美术?”

太幼小的楚晗不知道母亲在说什么。

吴丽开心地笑起来:“就是有老师教你画画呀。”

“想。”楚晗终于有反应,毕竟叫他整天整天闷在这个小屋子里,实在太寂寞。

吴丽不是个善于打理计算的女人,她坐在旁边把小皮包里的钱全都翻出来,正糊里糊涂琢磨的时候,铁门忽然被人粗鲁的敲响。

正努力吞咽着炒饭的楚晗狼狈咳嗽起来。

因为会以这种声势出现的出了他那个残忍无情的亲生父亲,绝不会有第二个。

吴丽瞬间就把小儿子抱回卧室藏好,而后才把碎发挽在耳后,打起精神去应付常常来讨钱的前夫。

楚晗捂着嘴巴,趴在缝隙出偷听父亲凶狠的吼叫、不吝以最肮脏的字眼形容母亲,还有母亲挨揍哭泣的悲惨,就忍不住难受到胃里一阵翻滚,蹲下细细的腿呕吐了出来。

——

虽然手头一直很拮据,虽然有数不清的麻烦需要应付。

但后来吴丽还是把儿子送去学了素描,并且一送就是十几年,让楚晗从个无知的孩童,一直画到成为身长玉立的少年,一直画到她的眼角出现皱纹、身体垮掉,再也没什么恩客打赏。

尽管许多人都劝过这个可怜的女人,别把钱浪费在无用的事上面,孩子本来就眼睛有病治不好,独立生活都困难,何以有奢侈的爱好?可是吴丽总是笑问:那又怎样,儿子好不容易来人世走一遭,本就该做点愿意做的事情,这辈子不过短短几十年,穷也活着、富也活着,怎样叫奢侈呢?

平心而论,楚晗的童年和青春期快乐吗?

没朋友,没完整的家,因为个子长得太快就连身足够长的牛仔裤都不曾有,且不提因为吴丽的职业而受到的所有歧视了。

但他真的很知足,拼了命的努力学画,认真念书,只盼着有朝一日真能有出息,给吴丽富足的生活,让她离开那个犹如困兽般的废物男人,再不用为生存而忧愁。

可上帝一旦吝啬起来,真能小气到可笑。

当楚晗终于拿到美院的通知书,吴丽拿到的却是医院的一纸病危通知。

她常年操劳,健康透支,在病魔前兵败如山倒。

最后竟然都没来及的看到儿子成为大学生的样子就撒手人寰。

——

直至后来,楚晗都想不通母亲对父亲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他对她百般折辱,施暴抢夺,从没有一天尽到过丈夫的责任。

可她仍旧愿意哭着原谅,甚至还在去世前嘱托儿子念在父子一场的份上,对那人能拉扯就拉扯,当真可怜之人有可怜之处。

——

半工半读的日子用身无分文来形容真不为过。

读大学的那几年,楚晗的父亲见捞不到油水,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倒留下了段清净时间。

他仍旧一丝不苟地学习专业,还喜欢上了少年JUMP,在课余时间勾些漫画故事,认识了同样迷恋漫画的学弟秋辞做朋友,甚至没毕业,就找到了在游戏公司当原画设计师的好工作,让原本狭窄的人生路恍惚间变得宽敞起来。

但希望这种奢侈的东西,但凡不曾有过,以后也还是别惦念得好。

——

其实从青春期起,楚晗对性向问题就没有困惑可言。

无奈他太过疲于奔命,真是直到工作了才有闲心情窦初开。

那时楚晗喜欢上了公司楼下咖啡店的服务生蓝旗,一个大眼睛白皮肤的漂亮男孩,每笑起来就露出虎牙,看着纯洁到让人心痒痒,就像春天的微风,夏天的花飞,就像世间所有的美好。

都说亲情残缺的人对爱情的信心也不完整。

二十来岁的暗恋,好像完全是楚晗偷偷放在心里的煎熬。

为了能多看蓝旗几眼,每天必喝三杯咖啡。

为了有机会再讲句话,总是要了汤又加奶。

蓝旗总是好脾气地应付,经过大半个月的熟悉,才在空闲时跟楚晗搭话:“帅哥,你是在这家公司上班吗?”

翘班坐在咖啡店画稿子的楚晗被吓一跳,马上故作镇定的回答:“嗯。”

“你是做什么的呀?我看你每天都在画画。”蓝旗追问。

楚晗稍微解释过自己的工作内容,接着就有点大脑缺氧地找不到话题。

幸而蓝旗很健谈,把他的素描本要过去翻看后连连称赞,追问着能不能学。

楚晗事后想来,如果当时自己不是那么自卑、不是那么单纯透顶,就不会像个傻子似的深陷在不真实的感情里。

但关于爱人人都是事后诸葛。

总而言之,那两个月他与蓝旗越走越近,交换了号码,约过周末看电影,每晚还会一起下班搭地铁回家。

直到忽有天发生了件特别的事,才将平静的生活都打破。

那个晚上蓝旗收拾起东西来特别拖拉,临走又扭捏追问能不能去看看游戏公司到底长什么样。

按照规章制度,楚晗是不能把外人带到办公室的。

但他生怕意中人不高兴,犹豫之后还是答应,用工卡把蓝旗带进去参观,又给他找游戏机又去买果汁,简直手忙脚乱。

——或许这没什么吧?

在次日警察围过来之前,楚晗当真是如此认为的。

——

说出来谁相信?看着那么简单干净的蓝旗竟然拷贝走了整个项目的底层代码,当夜便不见人影。

令人头痛的经济损失导致楚晗被开除、立案、调查……瞬时间从最有前途的设计师变成背黑锅的嫌疑犯。

事发后大半个月躲外市的蓝旗才被抓住,他把代码卖掉几十万,就是那几十万,害楚晗和他自己跌入了好几年的牢狱之灾。

——

没被戴上手铐的时候,楚晗真以为有个妓/女母亲和催债鬼似的父亲就算他的坎坷了,原来命运没有最可笑,只有一次又一次的更沉重的打击,然而也正是在失去自由的最后的青春时光里,他才理清许多做人的道理,开始了创作恐怖漫画的历程,由秋辞没完没了地探监送来纸笔、取走稿件、登上杂志,真像是给人生打开扇很大的窗。

但那窗又通向哪里呢?

他不能靠着窗户走到别处,推开窗棂,所望见的不过是自己的内心。

别再谈爱了。

真的时常不解、也曾憎恨、也曾想到过死。

直至过了而立方才靠成熟解开心魔。

楚晗后来明白,其实人生的很多事情都不必看清楚,一黑一白也好,善恶分明也罢,时间长了都会模模糊糊成一片,像是把岁月与回忆打上马赛克,倒不如难得糊涂。

第36章 36 ...

不得不承认年轻人的恢复能力的确惊人, 叶尔珂平白躺着修养了一阵子后,不仅让感冒风寒消失无踪,就连断掉的胳膊都换成了比较轻便简易的绷带。他为此雀跃不已, 顶着阳光从医院大楼里蹦哒出来后,忍不住伸了个大懒腰:“憋死老子啦, 终于解放!”

跟在旁边仔细检查新药医嘱的楚晗叹息:“不准乱跳, 再这样就把你捆到轮椅上。”

“嘿,真的好了。”叶尔珂抬了下从扭伤中复原的脚,捧着肚子说:“我饿。”

“既然出来就在餐厅吃吧,你想吃什么?”楚晗顺从了他昭然欲揭的心意。

叶尔珂果然很高兴:“汉堡!”

楚晗没什么在东川生活的经验, 更指望不上这家伙的品味, 低头用手机查询了片刻,才回答道:“前面那条街就有家人气挺高的西餐厅, 我们走着去?”

叶尔珂懒洋洋地笑:“好啊。”

谁知楚晗把药和手机认真放进包里, 竟瞬间拉起了他的手。

叶尔珂从来不曾在大庭广众下有过如此虐狗的行为, 内心顿时徒生出小小的慌乱。

但楚晗却坦然, 发现叶尔珂偷看自己, 不禁温柔微笑。

恋爱就是这样子吧?呆傻的叶尔珂如此扪心自问,转瞬又莫名快乐起来。

其实他没想过楚晗会如此愿意和自己在一起,还主动告诉自己那么多沉重的往事, 无论是残破的家庭, 失败的初恋,还是灰暗的牢狱之灾,每样都令叶尔珂很心疼, 在他眼里楚先生一直属于又特别又古怪的人,真的了解到这么多,才明白那份仍被保留下的平和到底有多昂贵。

感觉到身边的安静,楚晗忍不住问:“想什么呢?”

叶尔珂抬起头,没头没脑道:“我之前没谈过恋爱。”

楚晗挑眉。

叶尔珂说:“若是有什么举动让你不高兴,你可要原谅我啊。”

楚晗忍不住笑了,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仿佛生怕走在这茫茫人海中稍不留神就会搞砸了这份幸福似的,显得超级小心翼翼。

——

两个主人在一起后,最开心的非两条狗莫属了。

无论是曾遭虐待的渣渣,还是孤独过剩的楚嘟嘟,都很迷恋对方这个新朋友,常常吃一碗饭,睡一个窝,围在叶尔珂身边此起彼伏的上蹿下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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