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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26)

毕竟当年她有些惊世骇俗的表白,已把白庄生赶到了大洋彼岸。

那种感情,肯定让父亲觉得特别恶心吧?

“不认识我了吗?”白庄生带着束青翠欲滴的绿玫瑰来到她面前:“这是纽约花店新流行起来的品种,我想你喜欢就带了回来,幸好一路飞行有空姐拿了清水照顾。”

福兮愣愣地接到怀里,终于颤抖地叫道:“哥哥。”

“乖,长大了。”白庄生同样很难忍受这一年一次的相见,但他无比希望研发出虚拟机,把阿福带到那个虚假却充满幸福的世界,尽量延长她短促的生命,所以实在没精力跟父亲在争执中浪费时间。

“你都三百多天没看到我了,当然长大了。”福兮低头瞧着玫瑰,小声埋怨。

白庄生摸了摸她冰凉的脸:“对不起,再过两年我就会回来的。”

福兮小心翼翼地把玫瑰花放到雪地上,忽然伸手拥抱住他:“哥哥,我好想你。”

这声表白让人心酸。

看医院每月发来的体检报告,福兮始终都很虚弱,其余像她这样生着心脏病的少女,肯定都活在家人无微不至的关爱当中。

白庄生拍了拍她的后背:“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过年这几天都陪你和爸爸。”

“我一个多月没见他了。”福兮说。

“什么?”白庄生张大眼睛:“那谁给你做饭,谁……”

“请了个保姆啊,钱也都在卡里,到时间就会有护士姐姐接我去检查心脏的。”福兮苦笑了下:“也没什么不好,见到爸爸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让他舒心呢,总觉得他越来越不喜欢我。”

“别乱讲,我跟他通过几次电话,他都称赞了你。”白庄生安慰道,心里却明白父亲定然是在为他的不负责任而撒了谎。

——

二十多年的老房子没有个女主人搭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温馨。

到家后的庄生情绪瞬间低落,特别是看到妹妹盖的薄被子和空空如野的冰箱时,整个眉头都紧锁起来,顶着寒风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商场买来所需的东西,才卷起衬衫袖子洗手做饭。

福兮一直坐在桌前修理玫瑰,将它们仔仔细细地放进大玻璃瓶里,自得其乐。

“爸太不像话了,我明天去找他谈谈,如果他再扔下你不管,我就带你去美国。”白庄生把汤架在炉子上炖好,忍不住说道。

“他不会让我去的。”福兮再也不吵不闹,因为她知道那没用。

白庄生挑眉。

福兮又说:“不过明年我就十八岁了,他管不着我了。”

“别讲的这么冷漠,我知道你是愿意为他养老的那种孩子。”白庄生拍了下她的头。

福兮弯起嘴角,似有些无奈:“最近我在看《红楼梦》,里面总说到痴人,大概爸爸就是个痴人吧,除了他的科研项目什么都不愿意去想,虽然有些无情,但总会被历史记住,不像我这种凡夫俗子没什么存在的价值。”

或许是在美国的岁月叫白庄生错失了妹妹的成长,他有些不习惯阿福讲出如此老成的话。

“哥,别忙啦,你时差都没倒回来。”福兮把最后一朵玫瑰放在最合适的高度上,追问道:“好不好看?”

“阿福最好看。”白庄生习惯性地回答。

福兮瞬间脸红了,张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回望他。

餐厅里的气氛忽然升温,伴随着难以形容的忐忑不安。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思考、只想逃避的恐惧,自信如白庄生也不例外。

他转而移开目光,故作淡定地回到厨房继续烹饪了。

——

软绵绵的鸭绒被子扑在床上,叫快要陷进去的阿福特别幸福,她刚洗完澡,瞬间便在上面瘫倒不想动:“哥哥,你在美国转了不少钱嘛,这个很贵的。”

“难道平时给你的钱不够花吗,一点都不懂的照顾自己。”白庄生拿过吹风机:“不准湿着头发睡觉。”

有些人之间的感情,是无法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漠的。

虽然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无法相处,却又在忽然恢复的相处中,变得无比自然。

福兮盯着哥哥坐到床边,忽然道:“钱我都攒起来了。”

“攒着干什么?”白庄生无奈。

“等我十八岁,就买机票去美国看你。”福兮认真回答。

白庄生哑然。

福兮显然规划了很久;“成年以后,我喜欢什么样的生活、喜欢什么人,都是我自己的事,只要我不作恶多端,谁也不能强迫我。”

“少胡思乱想的。”白庄生没办法回应她眼神里的灼热。

不晓得为什么,分隔两地,好像反而让福兮的情感偏差变为了坚定。

白庄生打开吹风机,像她小时候那样,充满耐心而温柔地吹拂着妹妹的长发。

福兮在温暖中鼓起勇气,渐渐地靠在他胸前,闭上眼睛享受着不太真实的满足。

她总觉得自己在命运之神面前囊中羞涩,特别是短暂的未来,让她注定除了哥哥,便再也没有任何宝贵的幸福。

白庄生何尝感觉不到阿福的情绪?

在他心里,她毋庸置疑地是妹妹,却又比妹妹更重要。

“嘻嘻,你心跳好快,你害羞了吗?”福兮忽然直起身子笑了。

白庄生将手里的吹风机关掉,皱眉:“别胡说。”

“我没胡说,我就是喜欢你呀,你一直都知道的。”福兮的笑意里染上丝无奈:“也许这样真的很诡异,很让人接受不了,但我不关心别人怎么想,他们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如果哥哥你也恶心我,以后就不要再看望我啦,我是不会怪你的,一点也不。”

白庄生并没有回应这份稚嫩懵懂的疯狂,只不过坚持:“越来越爱讲傻话,我不会抛下你,无论你是不是今天这样、明天那样,不管你成为怎样的人,你是我妹妹,对我永远都重要。”

☆、16

作为承担着更多责任的一方,白庄生对待福兮总显得谨小慎微,他从不吝惜对她的爱,只是那份爱即比亲情复杂,又比男女之情沉重,仿佛潜藏于心底最深处的无法描述的秘密。

直到在福兮高中毕业旅行之后,带她去日本看萤火虫时,才情不自禁地吻了她,让禁忌变得昭然若揭起来。

但赤/裸裸地伤害父亲这件事,他们两个谁都做不到。

只是在偶尔通话和写信的过程中,阿福开始变得特别热衷于追问哥哥是否喜欢自己。

这让白庄生无奈到想笑。

当然喜欢啊,但又怎么可能是喜欢那么简单呢?

——

在美国的辛苦岁月,白庄生的研究仍旧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直到他接到了从未想象的噩耗。

那日福兮刚好去医院做心脏检查,边配合医生的安排,边琢磨着要不要去看看爸爸。

虽然在研究所的生活所需一应俱全,可是他会想念亲人、想念自己吗?

越来越少见到白原的福兮无法确定答案。

她从仪器中被推出来,护士立刻拉上帘子道:“好了,把衣服换回去吧。”

“嗯。”福兮并不像从前那般怯懦了,毕竟哥哥早就不在身边,独自面对生活后,神经难免会变粗很多。

正在这时,装在包里的手机大声响起。

没有几个人会寻找她,除了要好的高中同学马璐,大概就是白庄生。

所以福兮马上冲过去接起,结果却是陌生人。

“请问,是白福兮吗?”对方彬彬有礼。

“对呀。”福兮回答。

“我是研究所的王阿姨,现在白教授他出了点问题,我们联系不到庄生,所以希望你能过来看看。”恐怖的消息被温柔的女声传来。

“好、好的。”福兮莫名紧张,答应过后赶忙换了衣服,匆匆忙忙地朝白原工作的地方奔去。

这份难得激烈的动作,叫这个刚刚大一,却还不如孩童有力的姑娘气喘吁吁。

福兮畅通无阻地冲进了研究所大门,急着拉住路人追问道:“我爸在哪儿,他怎么了?”

当被引到病床前,她才明白所谓出了点问题,是很大的问题。

白原躺在雪白的被褥中间,已然苍老的脸是种死寂的安静。

福兮握住他的大手,害怕地叫道:“爸……爸爸……”

全无回应。

有位稍许眼熟的研究员垂头丧气地解释说:“白教授为了取得虚拟机的第一手数据,亲自植入脑电波芯片并进入使用,结果出了意外,他的神经接收到太多错误的信号,以至于血压急速升高,虽然进行了抢救,但是……”

“但是什么,我爸他会醒过来吗?”福兮很害怕养父的责难,可仍旧非常在意他的安危。

实验员叹息了下,只是说道:“你别着急,我们希望你能尽量联系上庄生,叫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东川。”

——

一天之后,终于得到消息的白庄生的确是用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东川了,但在身心俱疲中所见到的,却是父亲躺在太平间的尸体。

白原年事已高,忽然遭遇这么沉重的意外,实在没能熬过去。

哭红了眼睛福兮跟在他后面,笨拙地安慰道:“哥你别太难过……”

有那么几秒钟,白庄生的脑袋变得空空如野,他望着父亲褪成死灰的皮肤,有种极度不真实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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