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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45)

在轮船假说中,救一个人会牺牲掉五十个人。

那么现实中,他怎么救,牺牲的又是什么?

难道我真的对科学毫无想象力吗?

——就在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转身落座之际,忽然有个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

我呆在原地,完全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真的。

——

世界上还有哪个男人会在订婚当夜选择加班?

至少白庄生就薄情至此。

凌晨两点的时候,正要宿舍休息的我路过他仍旧亮着灯的办公室,忽然鼓起勇气推门而入,问道:“老师,你最近上传的两个虚拟世界的数据包,是干什么用的?”

白庄生依旧在快速敲打着电脑进行大脑的模拟运算,不在意地回答:“当然是用来扩充虚拟世界的。”

我无语,小声道:“今天阿福哭着回来了。”

这下老师的注意力终于被吸引过来,愣愣地看着我。

“你跟我说过你妹妹很重要,应该也是她逼你答应蓝衫的,但是如果你真的在乎她的感受,就不应该在她身体如此危险的时候做出这种事来呀。”我皱起眉头道:“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实验不能做了,我们也都有能力各奔东西讨生活,但你能陪她的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我没有不在乎她的感受。”白庄生依旧含糊其辞:“我也知道时间不多了。”

“所以,你上传的数据包是为了阿福吧,那些都是跟她息息相关的内容,特别是你们的家,简直精细无比,难辨真假。”我大胆地讲出自己的猜疑:“但她的身体不行了,进入虚拟机又有什么用?”

白庄生并没有一丝一毫被揭露的惊慌,反而特别淡定地看着我。

我继续道:“刚上大学时,教授在第一节课上就讲过缸脑理论,哲学家普特南提出的这个假说——他曾在书中写道‘一个人被邪恶科学家施行了手术,他的脑被从身体上切了下来,放进一个盛有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送信息,以使他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对于他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可以输入。这个脑还可以被输入或截取记忆,他甚至可以被输入代码,‘感觉’到他自己正在这里阅读一段有趣而荒唐的文字……’,有关这个假想的最基本的问题是‘你如何担保你自己不是在这种困境之中?’……老师,你不会是要把普特南的设想变成现实吧?那你自己呢,你要怎么陪伴她?这样太可怕了,如果有朝一日,阿福发现了真相会怎样?”

白庄生反问道:“真相重要吗?我觉得幸福才重要。”

他这么讲,多半就是承认了,我根本无法说服一个固执的男人,只能追问:“那我们呢?”

“我要做什么,不用向你们报备,但你放心。”白庄生淡淡地说:“我不会辜负任何帮助过我的人,包括蓝衫,也包括你,只是很多事情,还没到它该发生的时候。”

我想着隔壁房间沉睡的、对事实一无所知的阿福,觉得脊梁骨发冷,又为白庄生极度变态的爱情理想所动容,半晌才道:“希望你能得到你想要的。”

“明天准备手术。”白庄生淡淡地吩咐:“为我和阿福植入最新版的虚拟芯片,由你来完成。”

可是……

这辈子开过的脑袋不少,可一想到我要切开老师的头颅,心里就有种毛骨悚然的恐惧。

他太了解我的优点和缺点,抬眸道:“杨乐,你专业点,不要把精力花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我会让你走的更远,我保证。”

☆、第54章

人类是喜欢自欺欺人的动物,尽管蓝衫自己也清楚,她和白庄生订婚并不会对感情有什么帮助,但还是因此变得很愉快,并且越发频繁地出现在研究所里,开始以老师的另一半自居,常给我们带些昂贵又无用的食物,顺便有意无意地警告白福兮。

但福兮并没有受影响,参与虚拟机后实验后,她的精神反而好了许多。

当初白原教授的体检资料并无错误,这个姑娘的大脑确非常适合接收虚拟机的信号,长时间在里面体验也不会感觉疲惫,经过次数有限的试验就为我们提供了非常有用的临床资料。

由于隐约得知老师的计划,我难免会用奇怪的眼光审视她,某天在机器旁独处时忍不住问道:“阿福,进入虚拟世界是什么感觉?”

“就像做梦一样,一个可以由我自己控制的梦。”福兮回答,然后微笑:“我看到了很蓝很蓝的天,一望无际的大海,还有可爱的企鹅。”

“那是从过去的南极纪录片里收集的素材制作的。”我回答。

“真好,虚拟机让我觉得,能够生而为人活一次真的是太好了。”福兮坐在我对面,任我帮她佩戴侦测脑电波的头盔。

我不由又问:“你能够分辨虚拟机内外的真假吗?”

福兮摇摇头,又点点头:“我知道自己进入机器了呀,所以当然知道啦。”

“如果不记得了呢?”我皱眉。

她呆滞了会儿,而后淡笑:“那也许我会把虚拟当现实吧,这不就是虚拟机最伟大的地方吗?”

我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打开仪器,帮她进行起日常检查。

——

因为订婚典礼,之后又经历了一段平静至极的生活。

直到件众人都有心理准备的意外发生,事情才开始朝不受控制的方向转变。

严格来说,那也并不算意外——白福兮心脏病发,救治无效去世了。

她发病之前,刚刚吃了几枚草莓,然后把剩下的全送给一位女研究员的小孩子,结果站起来时失去了身体的平衡,狠狠跌倒,便再也没有爬起来。

在心脏病治疗方面,东川大学附属医院已经是国内顶尖的了,既然主治医生早就为这姑娘下了死亡通知,当然很难有奇迹般的转机。

我急匆匆地将她送往手术室的路上,六神无主地通知了白庄生。

正在跟院长开会的老师飞奔而至,最后停在手术室外面,脸上的惊慌失措,渐渐变成难以形容的平静。

——

当晚,福兮的遗体就被送往太平间的冰柜。

很少喝酒的白庄生坐在研究所的阳台上吹着冷风,喝掉了整瓶的红酒。

我觉得他大概是醉了,因为后来蓝衫前来安慰时,他竟然对着她露出了不太真实的笑容。

总觉得会有什么状况发生的我没办法回宿舍休息,一直坐在工位上进行着琐碎的工作,并时不时去确认老师的安全。

可惜到了后半夜,还是抵不住疲惫袭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

那是很长很好的一觉。

直到次日清晨,我才在阳光中睁开眼睛。

由于发生了如此严重的意外,当然第一反应是要看看白庄生的状况。

可是他已经不在阳台,也不在宿舍房间,更不在仍旧寂静无人的实验室里。

某种不安的情绪笼罩住我的心,故而立刻拿出手机拨打出老师的号码。

已然关机。

他去哪了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我永远都不知道了。

因为自那日之后,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再也没见过白庄生的身影。

科技发展到如此地步,在现代社会只要活着,总会留下存在的痕迹。

可是他却像人间蒸发了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

在咖啡馆坐了两个小时,终于听完我故事的作家停下飞速记录的手指,抬头问道:“所以这些日子白庄生都没有在媒体前露面,是真的失踪了吗?为什么图灵集团却没传出任何风声?”

“对,蓝衫还在歇斯底里地找他。”我抬起眼睛说。

作家笑了笑:“但是这件事,我没办法写成纪实文学,就像你说的,白庄生和他妹妹的感情很深,也许受不了刺激找个没人的地方轻生了也说不定,我需要一个结局。”

“你录音了,对吗?”我叹了口气:“有件事还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在老师消失的第二天,我就私自去太平间检查了福兮遗体,她的大脑不见了,而且是*切割。”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作家问。

“那时我以为老师会回来,怕给他惹麻烦。”我握紧拳头:“但是现在我很清楚,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作家把长发挽到耳后,索性拿出了兜里一直闪亮的录音笔。

“因为昨天晚上我收到了个快递邮件,里面是一块红色的硬盘,记录了关于虚拟机所有的资料。”我下定决心道:“明早,我就要越过图灵集团召开记者会,公布虚拟机研发成功的新闻,这个机器是属于白氏父子的,既不能被我占有,也不能被图灵集团抹去姓名,它会改变我们的时代,所以真的不能被埋没……这些道理,您一定明白的,我读您写的传记很多年了,所以才相信您会理智的记录下老师短暂的一生。”

作家沉思片刻,喃喃自语道:“……虚拟机吗?虽然新闻上一直说,但我却还是把它当成发烧友的幻想呢。”

“它是事实了,我相信有个不幸的姑娘,在它所连接的另外一个世界里,得到了漫长的幸福。”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阿福的脸,却又转瞬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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