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落念(77)

且说春节期间苏姐一家人经常到家里来串门，每次他们走后，老爷子都一个人坐在花园里沉思，我只道他是在怀念离开的家人，直到那一天，才知道故事其实还没有完结。

那天晚上，天气实在是冷，老爷子还一个人坐在花园里，我便想过去劝他进屋：“爷爷，您在想什么呢？这麽冷的天气不要坐在花园里了，会着凉的。”

老爷子呼了口气，白色的水雾在寒冷的天气中慢慢散开：“没事的，爷爷穿的多，不会着凉的。”

“爷爷，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问。

老爷子微微一笑：“心事，很多呢。”

“那您说出来啊，让我替您分担分担。”

“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那是一个我无意中发现的秘密，埋在我心里很久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越发想起它来。”老爷子轻声说。

“秘密？”我好奇。

“这件事情，我想也到了该说的时候了。”

“爷爷，究竟是什么事？”

“你听了可不要惊讶啊。”老爷子拍拍我的手，然后说道，“其实你姑姑，她没有死。”

听了老爷子的话，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姑姑没有死？这叫我不惊讶也难啊，可究竟是这么回事呢？姑姑没有死，她去了哪里，又为什么会获救？老爷子知道姑姑没有死，为什么不去找她回来呢？一切的疑问我都没有立刻说出口，我知道老爷子又深深地陷入到回忆之中，不能催促他，只能等他自己慢慢开口。

“当年你姑姑跳下河去，尸体却一直找不到，我只以为是被冲到下游去了，那时正在气头上，就不再想去管她，我觉得，她放着我这个父亲不管，为了一个男人就自杀，不配做我的女儿，她要怎么个死法都由她，她的尸体怎么样也与我无关。所以后来，我只随便给她立了个牌位。却没想到，她居然被你爸爸救了。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愿意回家，也不愿意让我知道她还活着，你爸爸也一直瞒着我。”老爷子停了停，说，“其实你也是认识你姑姑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我惊讶：“姑姑，她是我认识的人？现在认识的？”

老爷子点点头：“现在认识，以前也认识。她就是那片百合花田的主人。”

“怎么可能是她？她就是我姑姑？”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爷子继续说道：“是的，她就是你姑姑。当年你爸爸救了你姑姑，就把她送到那片百合花田去。那时那里还是一片荒凉，只有一件小小的砖房。那片土地，是你姑姑的师傅的产业，他却无心打理，就把那里交给了你姑姑。从那以后，你姑姑就在那里住下，种了大片的百合花，就像她以前打理家里的花园一样，她种下的花，无论任何季节都常年绽放。后来你爸爸用他的一点积蓄，为你姑姑在那片花田旁边盖了一座比较像样的房子，还每个月从自己的工资中拿出一部分钱来资助她。”

“那爷爷您，后来是怎么知道的呢？”

“有一天，我去公司的时候，看到你爸爸匆匆忙忙地要出去，他没有注意到我。我看他的样子，并不是要去办公事，他是我儿子，我了解他，他为工作着急，绝不是那个样子的。我觉得很奇怪，就悄悄地跟着他，他当时可能因为太着急，没有发现我的车，所以我就一路跟着他到了你姑姑住的地方。当时我还觉得奇怪，莫不是他在外面养了别的女人，但也按兵不动，在外面等着他出来。不一会儿，你爸爸背着女人出来，我一看，大吃一惊，那女人像极了你姑姑，我没有立刻上去，依然躲在暗处跟着他们。原来那天，你姑姑得了急性胃炎，打电话让你爸爸送她去医院。这是我在医院看了他们的登记以后知道的。那时我并不确定那女人就是你姑姑，只是碰碰运气问了问前台的护士那女人的名字而已，没想到，那真的是你姑姑。”

老爷子深吸一口气没有马上继续说。

“那您为什么不去把姑姑找回来呢？”我问。

“一开始，我很生气，在医院的时候我想立刻冲过去把她带回来，但是，我无意中听到了你爸爸和你姑姑的对话。你爸爸劝你姑姑回家和我道歉，他知道我耳根子软，一定会原谅你姑姑的。你姑姑摇摇头说‘是我对不起爸爸，我没脸见他，这一辈子，就让他以为我真的死了好了，我是个不孝的女儿，我不想再看他因为我而伤心，因为我而生气。二哥，你千万不要告诉爸爸和大哥，我求你了’，那时我才知道，你姑姑心里，还是关心着我们这些家人的。我想来想去，决定就如他所愿，一辈子装作她已经死了就好了。”老爷子脸上的皱纹，层叠得更紧了，“那一天去扫墓的时候，遇到她，我也一直装作不认识她，但是我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她还没死。我很后悔，为什么当初要跟着你爸爸去了那个地方，为什么要知道你姑姑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