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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不简单(16)

她写在笔记本上,问号更是故意标得大大的,表情促狭,顾恒止看得眼角一抽。“我看你还是拿‘心经’给我看好了……”

徐洺芃哈哈大笑。夫妻俩苦中作乐,都觉得这次住院不过只是人生中的一段小插曲,耳朵是很纤细的器官,没道理说坏就坏,这疗程也得十天半个月,急不得。

结果这一住院就是十天,医生给顾恒止做了各种精密检查,先是抽血确认有没有任何病毒感染、血压脉搏正不正常、耳朵内部是否产生病变?问题是他身强体健,连个感冒病菌都没有,而听力依然没有好转迹象。

他拥有了三十四年的听力,不过才被剥夺短短十天,却觉得自己承受不住。

住院的这十天,他尽力不多想,医生说得放松,制造压力只是反效果。徐洺芃不在的时候他就看书,坦白讲出社会以后他就忙得没时间阅读,这次正好是个机会,他找来很多工具书,孜孜恶补,待痊愈出院,这些知识都能发挥在职场上。他以往嫌麻烦,相较于升迁更爱在太阳底下跑,但现在不同了,他有家……

十四天的疗程结束,医生终于意识到状况不乐观,给他安排了脑部的断层扫描。

报告要等一周才会出来,这段时间他们住院并无任何改善,顾恒止便向医生要求回家疗养。徐洺芃很反对。“你真觉得你身体是铁打的就对了?你以为你是钢铁人的儿子?”

“原来我爸还拯救过世界?好了……都十四天了,再住下去结果还是一样,而且除了听不到外我身体没病没痛,医生要我抒解压力,我看继续住下去我压力只会更大。你看你,这一阵子天天跑来,腰都小了一圈,我看了不好过啊……”

他没将出口的包含现实上的考量,即便有健保给付,但这样不知尽头地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况且他有种直觉……断层扫描的结果将会宣告他的耳疾是否能够得到治愈,也许届时花费更大,他不得不先做好准备。

徐洺芃还想再“写”些什么,可她知道顾恒止的顾虑是对的。尽管他们都没说,但内心某个角落都已做好最坏打算,这些天她甚至把他过去投保的单子挖出来研究,毕竟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到下周,断层扫描的结果出来了,他们一早去,为他们讲解的医生看着片子,开口道:“这位先生的情况,我想应该是要转到脑科。”

脑科。

听着这两个字,徐洺芃心一紧,却不敢表现在脸上让另一半窥知。她颤声问:“是、是什么缘故?”

她不得不怕,毕竟感觉只要跟“脑”扯上关系,就不会是可轻易善了的病症。

医生看了看两人,解释:“人的脑部由好几个部分构成,除了一般人熟知的大脑小脑以外,还有一个中脑连接着小干。中脑又分成上丘跟下丘,上丘负责视觉,下丘则是听觉……这里。”

说着,他用笔指指那张断层扫描图的某个位置。“下丘负责听觉神经的地方,看得出显然有个东西堵着,目前乍看之下是血块,但也有可能是肿瘤,若要确立诊断得打显影剂再做一次,并且加做MPI检查……”

听到血块、肿瘤有的没的,徐洺芃一阵晕眩,她脸上血色褪尽,额际冒出冷汗,顾恒止在旁觉察到不对,脸色也很不好看。

他听不见,医生也没对他用写的,他明白自己不能急,但徐洺芃的反应使他很担忧。

“芃芃,是什么?”

他问,徐洺芃没回答,在没确定之前她也不敢轻易告诉他,只是握了握顾恒止的手,表示没事。

现在,她很坚强。

“是……是脑瘤?”

医生摇头。“是不是还得检查了才知道,总之我会帮你们安排脑科的医生处理,详细的他会再跟你们做说明。”

第七章

结果出来了,并非脑瘤。

但情况并不比肿瘤好到哪儿去,是血块。医生问他:“你之前头部是不是有遭遇过什么撞击?”

徐洛芃转写给他,想起那次台风夜,他头部显然被什么东西打过,被她一碰就整个人痛得瑟缩。她写完医生询问的字句,问他:“那天你是不是有撞到什么?”

顾恒止这才记起上次的事故,但他不过是头部被碰了一下,连血都没流,这……

“怎么可能?”

医生摇摇头。“脑部是很纤细的器官,也许你那时就有轻微出血,因为是在下丘的位置,所以一般不太容易察觉,现在瘀积在那里形成血块,刚好堵住听觉中枢。病人现在的情况就像是被塞住的吸管,无法吸取跟吐出。”

“那……开刀能好吗?”徐洛芃问。

医生唔了一声,表情沉重。“目前以血块的大小来说,有可能会自己消失,而且这个位置……坦白讲,太深了,又连接着脑干,脑部神经错综复杂,我个人并不建议贸然动刀,最好是先观察一阵子再做打算……”

简而言之就是希望他们先按兵不动,但失去听力已是摆在眼前的事实。“那他听不到怎么办?”

医生苦笑。“顾先生目前四肢健全,没有其他并发症,听不到还是可以过生活的,开刀手术风险很大,我希望两位还是慎重考虑过后再作决定。”

直到离开医院,徐洛芃整个人还是恍惚的。

医生再次给他们看了片子,解释血块的位置及动刀的难度,尽管没清楚表明,但意思很明显,就是失去听力人还是可以好好活下去但若为了取回听觉执意接受手术,有可能会导致更坏的结果,也许……

太多也许,她不敢再想。

相较于她的惶惶不安,顾恒止反倒镇定许多,毕竟两个人里总要有个人是撑得住的。他衡量了眼下的情况,目前短期内应该没办法回去工作了,但他不可能长期这样,回到家,他说:“我要动手术。”

“不!”徐洛芃下意识喊出来,可他听不见。

她冷静下来,也明白这是最适合他的结论,没有听力造成的麻烦远比常人所想像的还大,他察觉不到危险,无法和人顺利沟通,何况他的工作是业务,她真不敢想像失去听力后他的生活要如何延续……

顾恒止瞅着她咬唇不语,知晓她懂自己,半个月的治疗时间足够他想清自己的情况,而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芃芃,支持我,好吗?”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把她的脸扳过来,知道要她承受这些,很不容易。“不要让我一个人面对。”

但现在,真正需要受到支撑的,是他。

徐洛芃一怔,回神之后只有一巴掌打醒自己的冲动。她在干么?感到不安害怕的人不该是她!她看着男人露出笑容,炯黑的眸里泛着一种脆弱的苦涩,心脏仿佛遭人掐紧,她居然让她背负病痛的另一半露出这种表情……

她说:“好。”

尽管顾恒止听不到,但看见她的嘴形,也晓得她回答了什么。他胸口一紧,凝视她潮润的眸,明白这一个字包含的意义。他们都了解了手术的风险,他是宁死都要开这个刀,但徐洛芃不同,如果今天立场调转,他会极力反对,因为他们真正害怕的并非是自己的死亡,而是永远失去另一个人的沉痛。

他俯身吻了她,感谢她同意自己任性的决定。他一笑。“我爱你。”

这三个字让徐洛芃如遭雷击,瞪眼望着眼前笑着的男人,不敢置信他竟然选在这种时候讲出来!他……他怎么可以?!

顾恒止扯了扯唇。“现在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讲这三个字,感觉容易多了。”

“你混蛋……”她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不断地骂,反正他听不到,不是吗?

从他求婚到他们结婚,历时两年,他从不曾跟她说过这三个字,她也没说,因为太熟悉,早就不需要那些言语的点缀。他们的爱是累积下来的,从十七年前开始,一点一滴,在清淡如水的友情里慢慢增添配料,更改配方,一路熬至如今的浓稠,散逸出甜蜜香气……

其实他们光靠一个眼神就足以窥知对方心意,可他还是选择说了出来。

而她却什么都没办法回……不管是“我也是”,还是“我爱你”,他都听不见,这句话的力量如此庞大,震慑着她。为什么过去她从不对他说这三个字?她好后悔……

“你太过分了……”她哭着倚在他的怀里,简直就像要拼尽所有的力量般倾诉着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可他一个字都听不到,只能感受她的唇贴在他的胸膛上一再地开合。

言语无法被理解,就失去了意义,原来过去他们拥有着如此强大的能力,却吝于使用。

顾恒止拍抚着她的背,夫人仿佛也觉察到他们的忧伤,蹭了过来。他睇着夫人,一人一兽像是无形间做了个男子汉的约定——如果我不在了,你可要好好替我安抚这一位“夫人”啊……

夫人喵了一声,做了同意,徐洛芃瞪他一眼,挣开仓皇胸怀,在记事本写下:“不许抱着把我丢给夫人的念头!”

顾恒止哈哈笑了两声,吻上她。“我怎么舍得……”

但有时候,舍不得也得舍。

他心底划过这番阴暗心思,随即不许自己再想下去。他藉由吻她来转移心思,吻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激切,恍如要将她的灵魂从体内刨挖出来。徐洛芃自己也需要这个吻,需要某些行为来真真切切地确认眼前这个人的存在,她手里的笔记本跟笔双双落在地上,喀地发出声响,恍如某种开关被开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