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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不简单(18)

他明白自己短期内不可能再开一次刀,就算开了也未必保证能好,他必须……彻底接受自己失聪的事实。

先前是抱着仍有机会恢复的打算,如今希望渺茫,他无法再乐观。

徐洛芃回来了,她买了苹果。顾恒止依旧面无情,他不说话,只顾着一迳活动四肢,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什么,所有杂七杂八的事全写在她刚给他看的文件里,而他醒来前,她已帮他做过简单按摩及擦澡,也喝过了水……

她还在胡思乱想,顾恒止看见搁在一旁的水盆及毛巾,明白这十天肯定都是她在亲力亲为照顾自己。“芃芃,辛苦你了。”

徐洛芃抬眼,见他笑了,不禁摇头。不,她并不想听到他讲这句话!她这么一点辛苦又算什么?他挨刀醒来,终究只能面对自己无法痊愈的事实,他分明可以歇斯底里指责全世界来发泄自己的情绪,不料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谢谢她……

这个,就是她嫁的男人。

顾恒止勉力抬手,轻触她憔悴的脸,拇指抚过她眼角上的湿润,本来纷乱的心思终于沉定下来。

她是他这一生最美好的追求,也是如今的他唯一仅剩的、应当守护的存在。他想起自己两年前的求婚,本以为他们可以就这么平安喜乐地过一辈子,但现在……他不敢那么肯定了。

徐洛芃感受到他的苦涩,拿起苹果和小刀比划了一下,意思是——我给你削个苹果吧。

顾恒止点头,徐洛芃不擅下厨,对削果皮却很拿手,常常可以把一整颗苹果水梨削完皮都不断。他看着,心想这一次,她若能把皮完整削完不断,那么,他就不提……

“啊。”结果不到一半便断了皮,徐洛芃吐了吐舌,她故意使自己的表情丰富,好让顾恒止明白她的表达,她继续削,下一秒却听见他开口——

“芃芃,我们离婚吧。”

徐洛芃浑身一颤,听到他这句话的同时,她划伤手指,伤口割得意外地深,血汩汩冒出,她竞一点感受不到痛。“你说什么?”

顾恒止听不见她的反问,也不想听见,他被她出血的手指吓到,连忙抽起一旁的卫生纸按压着。“你、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是谁害的?!

徐洛芃奋力甩开他的手,不顾自己还在流血,拿起簿子写下大大的三个字。“我不要。”

顾恒止不意外她的回答,他娶的女人绝不是大难来时各自飞的类型,问题是他清楚她现在肯定没细想,只是凭着骨气说出拒绝,他得分析情况让她知道……可她受伤了。“等等,我帮你叫医生过来,你先把手抬高……”

他按下医护铃,偏偏眼前的女人不为所动,她咬啮着唇,因多日疲惫而有些凹陷的眸底泛出水光,那浓烈的忧伤使他看着心疼,她的手指还在冒血,染红了大片卫生纸及她手上的本子,顾恒止看得心惊。“芃芃!”

徐洛芃不理他,护士小姐来了,撞见她滴血的手也是一惊。“小姐,我带你去急诊室……”

她始终站着,像只负伤的兽拒绝所有外来的怜悯。她一双倔强的眸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像在逼他把刚才那句话收回。顾恒止叹了口气,懂得她意思,可他只说:“芃芃,你先去把手止血,我们再来谈。”

徐洛芃抓着簿子。她恨他,真恨他……不顾护士小姐在旁阻止,她坚持写下字句。“你知道吗?你刚说的话,远比这个要痛得多了。”

“芃芃……”

她终于跟着护士去做治疗,把男人沉痛的眼神抛却在后。手指伤到血管,需要缝合,医生给她打了麻醉,那一颤一颤的疼抽在心里,像一种凌迟。其实顾恒止的顾虑她何尝不懂?没了听力,他不可能在外头工作,养家活口的重担势必得落在她身上,他不愿意牵累她,这是一片好意,但……

徐洛芃咬牙,她不好甘心。

医生缝合了她指头上的伤口,做好包扎,她走出诊疗室,麻醉使她的手失去知觉,幸好她不是音乐家,即便一根手指废了也不会产生太大影响……

徐洛芃无厘头地想着。她没回病房,只是坐在医院长廊的板凳上,四周的人来来去去,脸上净是苦痛及灰败,她猜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也差不多,狼狈、落魄,手上的伤已经治好,可心里的伤呢?又要怎么治?

即便明白顾恒止只是不想耽误到她,但被这样看待,她觉得很不甘心,原来自己在他心底,并不是一个足以陪他跨越苦难、走过风雨的存在。

问题是……她又做了什么呢?

徐洛芃坐在那儿,看着医院顶上斑驳的天花板,一直想一直想。想他们认识了近二十年,想他向自己求婚,然后她答应,两人踏上礼堂,接下来的婚姻生活……直到现在,她都是倚靠对方的那个角色,在她每一个脆弱不安的时候,都是他伴在自己的身边,用尽各种方式,给予她前进的能量……

甚至在他承接病痛以后,醒来的第一句话,竟是心疼她的憔悴。她这么弱,根本无法让他安心,遑论支撑。齐菡说得没错,她得振作起来,不能让他就连到了这种时候,还在挂心她的情况。

她……不该再这样下去。

徐洛芃握了握拳,手还麻麻的,带着一点刺刺的痛,却也使她彻底醒悟。她必须坚强,打起精神,让他可以放心仰赖自己。从前的二十年他让她靠,那么从现在开始,她要成为他的力量,不可以再哭了……

第八章

徐洺芃决定振作起来。

她最后还是没回去找顾恒止,而是请护士小姐转告他,她没事,然后回到家。

这十天,她白天上班,晚上探望顾恒止,周末则是一早过去,家变成了只是偶尔回来拿东西和喂食夫人的地方。好阵子没人整理的房子显得紊乱,灰尘在光照下漂浮,本来属于两个人的地方一下子少了个人,便一点也显不出温暖。

她必须改善这一切。

于是徐洺芃着手打扫,把屋子里大略清理了一轮,也给夫人换了猫砂。她把伤口用塑胶袋套住,洗了个澡,做好保养,简单抹上腮红及口红,让气色变得好一些,最后穿上正式的衣服,回到医院。

病房里除了顾恒止外还有彼此的双亲,林好云看见她来,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终于落回去。“你这孩子,怎么电话都不接?”

“对不起。”她晓得母亲并非真心责备,但忧悒之情掩藏不住。徐洺芃看着四位老人家的表情,猜顾恒止应该是把早上发生的事都跟他们说了。他的顾虑总是对的,而且他有足够能耐说服别人接受他的决定,但——这一次不同。

“爸、妈,你们先回去吧,让我跟他好好谈谈。”

双方父母互看一眼,最后点了点头,顾母在离去之前抱了抱她,说:“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你都是我女儿。”

“谢谢。”徐洺芃眼眶一热,第一次得到婆婆这么亲密的一个拥抱。原本有些富态的她,这一阵子为了儿子的事消瘦许多,徐洺芃心底有愧,她这个做媳妇的,在这种时候居然一点都靠不住,反倒徒增家人担心。

她瞅向床上的男人,他模样比刚清醒的时候好一些,大概是吃过了东西,做了适度的运动。顾恒止意识到她的视线,忍不住把目光移开,尴尬的气氛如无形的利爪抓挠着彼此的心口。离婚……她不知道应该恨他把这两字说出口,还是心疼他就连到了这个地步,心思依旧摆在她的身上。

她拿出了画本——是新的,这些日子她对文具店贡献不少,旧的那本还搁在病房的茶几上,上头的血迹已经干涸,可仍能想象她受伤时候的怵目惊心。

顾恒止瞥视她包着绷带的手指,心都拧了,尤其后来护士小姐写纸条告诉他,她伤到血管必须缝合。老天,那到底有多痛?可她当时却紧咬着唇瓣,逞强地坚持写下字句。“你知道吗?你刚说的话,远比这个要痛得多了。”

那不是他的本意,但若时间倒转,他知道,自己还是会讲出那句话。

顾恒止好半天没说话,两人就这么沉默相对,他心里准备了一套说词,刚刚对爸妈们已经讲过一次,从反对到获得理解,但现在面对着她,他却发现自己竟然一个字都讲不出口。

不,他不能这么自私,他不该绊着她,不久前明明演练过那么多遍……现在是怎样,耳朵聋了,连嘴也哑了?

“芃芃……”他开口,发觉自己的喉咙干哑得惊人,刚刚才喝过水,却疼得好似有人拿把刀剐着,迫使他语不成句。

“说吧,我在听。”徐洺芃写下,她表情很淡,却透着一抹不轻易动摇的坚毅,顾恒止看得心脏一缩,好似她已做了某个他不知道的决定,并且执意贯彻到底。

他叹息了。“芃芃,你知道的,我现在这样,根本不可能出去工作,如果要生小孩,那肯定养不起,你还年轻,还有机会……”

“有什么机会?”徐洺芃写,再加上一句。“跟着我不爱的人,只为了生小孩,照顾他到大?我没有这么伟大的母爱。”

对于孩子,她本来就没有非要不可的心,徐洺芃很清楚自己内心的比重,她想要的,是“这个男人”给她的孩子,而不是其他人的,如果他无法给她、不该给她,即使得不到她也不会有所憾恨。他都不知道,她的世界其实是绕着他在运行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