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用刀(101)
他不敢动,心跳得极快。
他很明白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
他们从未见过。
这的确是他们第一次相见、头一回碰面。
黎星辰抬眼去看。
他最先看到薛兰令的眼睛。
没有笑意,没有杀意,没有恨意。
只有一片暗沉的漆黑。
这黑暗很冷。
就像薛兰令贴在他颈边的那片利刃。
锋利的刀刃能轻易夺走人的性命。
薛兰令不想要他的命。
薄刃并没有再近半分。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竟似与他十分熟识,又百般陌生。
黎星辰定了定心神,他问:“阁下认识我?”
薛兰令仍旧在笑:“你长得很像你的父亲。”
黎星辰道:“阁下的意思是……?”
薛兰令道:“我认识黎明达。”
黎星辰眨了眨眼睛:“家父与阁下是有什么渊源?”
薛兰令颔首:“我欠他一条命。”
黎星辰便了然:“我白阳山庄身为江湖八大门派之一,本就该锄强扶弱,见义勇为,阁下若是曾受家父帮助,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薛兰令道:“可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黎星辰道:“阁下知恩图报的方式便是这样对我?”
薛兰令后退两步,薄刃一收,转而笑道:“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黎星辰如此与他对视。
片晌,两个人又都笑了起来。
黎星辰道:“敢问阁下姓名?”
“薛兰令。”
“可是兰秋香风远,松寒不改容的兰?”
薛兰令道:“是镜破不改光,兰死不改香的兰。”
黎星辰道:“有何区别?”
薛兰令道:“有何区别?”
黎星辰脸上带笑,道:“阁下却是个妙人。”
薛兰令道:“比不过黎少侠。”
黎星辰问:“阁下已知浔城中发生之事,不知又有何看法?”
薛兰令道:“真凶既然已经现身,那他定然有所企图,不如守株待兔。”
黎星辰苦笑:“却不知到了最后,谁才是真正的兔子了。”
薛兰令道:“黎少侠会是这只兔子吗?”
黎星辰道:“也许不会是。”
薛兰令道:“那便不会是。”
黎星辰道:“阁下有十分自信。”
薛兰令道:“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不自信的人。”
黎星辰道:“这样很好。”
薛兰令点了点头,他侧首,看向站在一旁的有琴弘和。
他道:“黎少侠伤势如何,还是请我的这位朋友探一探罢。”
黎星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有琴弘和青衫翠影,薄纱笼在细微的光亮里,就像丝丝缕缕缠绵交错的线。
真的是线吗。
竟让人觉得更像一张难以言喻的网。
有琴弘和就站在那里。
已听了许久他们明里暗里无数交锋的话语。
如今等到自己开口说话时,他不免抱怨:“你真不够意思,当我有用的时候才会想起我来。”
薛兰令道:“白阳山庄于我有恩,于你又有什么关系?”
有琴弘和道:“你都说了白阳山庄对你有恩,既然是你的恩情,那便是我的恩情。”
薛兰令道:“非要如此吗?”
有琴弘和道:“的确如此。”
薛兰令便道:“黎少侠,既然我的这位朋友也想报答一二,你大可不必客气。”
黎星辰道:“哪里哪里。”
众人退出了房间。
有琴弘和与黎星辰留在屋内。
这般单独相处,初次见面的人总会有些局促。
然而他们两人都不在这个范围之中。
有琴弘和顺势坐在桌旁,伸出手,先擒住黎星辰的手腕。
他眼生笑意,眉眼间竟现出几分风流。
有琴弘和道:“黎少侠的父亲身为白阳山庄庄主,搭救过的人想必不知凡几。”
黎星辰道:“家父的确说过,他行走江湖多年,最是爱行侠仗义,年少时候,他也曾如同现在的无瑕剑一样,去往各处,锄强扶弱,救苦救难。”
有琴弘和即有感慨:“黎庄主实在是个好人。”
黎星辰道:“家父曾说过,如今世道,要做一个好人并不容易,他所作所为,皆是无愧于心便足够。”
有琴弘和道:“黎庄主是个无愧于心的人吗?”
黎星辰道:“父亲当然是。”
有琴弘和道:“如此说来,黎庄主从未做过一桩坏事、错事,甚至让他后悔的事?”
黎星辰偏头想了片晌。
他并非一个喜欢空口白话的人。
他总要把前因后果想得很清楚,把自己听过的见过的合在一起来思索。
黎星辰之所以能成为段翊霜的朋友。
很大的可能,是他们彼此都喜欢理智地看待事物。
也许难免会被情感所束缚裹挟,但在黎星辰看来,他比许多人都要更“清醒”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