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用刀(113)
因为他看见了薛兰令。
他看到薛兰令从阴影中慢慢走到光里。
衣摆绣着的金线华丽且亮。
他目不转睛地看他。
每次凝望时,他都觉得自己在将薛兰令仰望。
等薛兰令走过来了,他便向他走近。
然后腰侧就被一只手所揽住。
薛兰令将他半揽在怀里,笑着问他:“在这里做什么?”
他不答反问:“你打算做什么?”
薛兰令道:“我想四处走走,看一看这座城里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段翊霜问:“你觉得这件事另有隐情?”
薛兰令答他:“这世上或许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但绝没有这样古怪的‘凶手’。”
段翊霜了然:“你觉得凶手可能是在复仇?”
薛兰令垂眸看他片晌,轻声道:“他一定是在复仇。”
长街,死寂。
如若浔城不曾遭遇这场剧变,也许如今仍是人来人往、接踵擦肩
热闹非常。
也许酒肆茶楼里仍会有数不清的高声谈笑。
但如今他们走在这里,只觉得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原来一座城也可以这样悄无声息,像是已经死了。
道路两旁的摊位上已经蒙了尘灰。
落过细雨,陈旧的便显得黏腻,颜色更深一些,新蒙的都薄薄一层。
胭脂铺子里还摆着几盒以往成色鲜艳的胭脂。
混着尘灰,颜色又极灰暗。
顺着这条路走过去,包子铺、面摊、馄饨铺子,一一错身,桌椅倒在地上,摊位上还有未包好的面皮。
售卖字画的地方甚至被人踩过几脚,乌黑的脚印刻在雪白的宣纸上。
他们停在此地,至始至终也未见第三个人影。
所有的房屋都大门紧闭。
但屋中偶尔会传来呼吸,也偶然有低声交谈的声音。
这确是座死城。
城里却还有许多的活人 。
他们都被恐惧沉沉压着,不愿出去。
“这里是通往北地的必经之路,可这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却没有几个人知晓。”
段翊霜的声音忽而响起。
他的声音在长街上有些许回音。
薛兰令道:“也许他们绕了路。”
“绕路?”
薛兰令伸手在桌案上捻起一点灰尘,他道:“渭禹城与浔城几乎同时出了事,且都是很莫名的大事,这若说是巧合,未免也巧得过头。断珑居覆灭后,北地来过这么多的人查探,他们返回之时,却没有一人提起浔城的古怪,那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真的没有人发现,亦或发现了却不在意。第二种可能,他们找到了另一条可以通往北地的捷径,不再需要路过这里。”
段翊霜便蹙起了眉:“就在这种时候找到了第二条路?”
偏巧要在如此时刻,发现如此捷径。
若非要坚持这是巧合而无任何联系,恐怕谁都无法说服自己。
薛兰令也微微颔首:“所以这几桩事情连在一起绝不是巧合,定然有人在帮这两件事的真凶逃脱追查。否则一座城遭逢这样的剧变,绝不会无人问津。不过说来,”他淡淡一笑,“若朝廷还有用,这城中的城主也不至于被挂在城墙上了。”
段翊霜一怔:“挂在城墙那柄木杆上的人是浔城的城主?”
“不错,我已经探查过,他已做了浔城四十年的城主,原本应该卸任归乡,但近年来朝局动荡,他的辞呈甚至都递不到天子面前,更遑论派什么人来做新城主。”
段翊霜闻言,轻声道:“那他也许本可以逃过一劫。”
薛兰令却意味深长地回答:“倒也未必。”
段翊霜侧首看他。
薛兰令眉眼间盈出笑意,他声音低低,语气却极轻柔:“做错事的人,无论走得多远,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他的话语里前因后果皆不明显。
似有许多未尽之言。
段翊霜正欲再问,他却在字画摊前拾起一柄纸扇,将之展开。
段翊霜随之去看。
扇骨腐烂了,掉在桌上,扇面胡乱花了大片。
薛兰令叹道:“做工这么精致,前些时日下一场雨就坏了,却是可惜了。”
字画摊后的房门忽然晃动起来。
段翊霜抬眼望去,握着剑迈步走近,眼看那房门竟塞出一条缝来。
他抬手往里一推,那扇木门骤然被他推开。
站在木门后的人“啊啊”叫了两声,被他突然而然的举动所吓到,急慌慌退回角落里,蜷缩在阴影处沉沉喘气。
屋内黑暗,段翊霜借着微弱的光看向四周。
他尚且站在门外,薛兰令放下那柄纸扇走来时,却先他一步走了进去。
他们站在屋里,最先听到沉重的呼吸声。
在屋中最阴暗的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