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用刀(205)
他想,或许自己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人。
喜欢做些离经叛道的事情。
做人人相传几无瑕疵的无瑕剑,比之做个为人不齿的盗贼,竟让他觉得后者更容易一点。
轻松,段翊霜难得感觉轻松。
他就在这种时候忽然很想薛兰令。
薛兰令曾经问过他一个问题。
——如果有一天,我千夫所指、万人痛恨,天底下每一人都想要我死,你会不会救我?
段翊霜的答案是:我不知道。
可现在段翊霜已知道了这个答案。
千夫所指、万人痛恨,也许正是他如今的境地。
想做武林公敌的人没能做成。
却是他在这里。
段翊霜这般想着,垂下眼帘,轻轻笑了笑。
他握紧手中的长剑。
他决定离开。
——无瑕剑总是在某处现身,又教人找不到他的踪迹。
从未有人想过,这个曾经的江湖侠客,竟也能有如此复杂的心思。
骗过一次又一次,还是有人争先恐后地被他欺骗。
他不说谎。
他依旧那么真诚。
可他却有了谎言。
藏在心里。
段翊霜吸一口气,握剑走出这条窄巷。
外面灯火昏昏,街上穿行的人影如五光十色争相交错。
百姓身处江湖,却不在江湖。
他们不关心谁盗取了秘籍,谁是那个被人人追寻的无瑕剑。
他们只在乎今夜是否要喝酒,吃什么菜,躺在谁的床上。
这街上热闹喧嚣。
段翊霜一眼望去,看得到灯影幢幢,也看得到香衣翻飞。
楼阁之上,多的是饮酒取乐,奏琴鼓笙的人。
人世间是如此热闹。
段翊霜走进人群,顺着这条人们汇聚的河流缓缓前行。
他没有终点。
也不想去任何地方。
他只知道自己在做极任性的事情。
或许薛兰令正在怪他自作主张。
或许薛兰令借着他的任性又换了棋局。
但他什么都不在乎。
他想,他如今已经自己走进了棋局里。
除非他死了。
否则他就永远要留在这盘棋里。
他要当有用的棋子。
制胜的一枚。
他要做棋局里无可替代的棋子。
他就要这么任性。
他握紧了剑。
白衣穿过,两袖如旌蛉展翼,没入人海。
然而这种独独属于段翊霜的片刻安宁,还是会很快被人惊碎。
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若是他能不被发现,那才是真正的古怪。
——他当然是刻意的。
将所有来搜寻他的人骗得六神无主,不知去哪里更好,算是他近日来的一种乐趣。
若不找点乐趣,他也许会想薛兰令想到发疯。
所以他有这个乐趣。
他在有人惊呼出声,唤出无瑕剑三个字的瞬间,足点青石,腾空而起。
屋顶的瓦片泛着幽幽冷光。
他踏过,行过,衣摆与之错肩,好似一束月光映落下来,又转瞬不见。
众目睽睽,无瑕剑却又忽而失去了踪迹。
整条街都乱了起来。
百姓们惊惶离开,回到屋中将门窗紧闭。
各路江湖人便站在街上,彼此确认,方才见到的人影,究竟是不是段翊霜这个人。
确认了,又彼此埋怨。
“你方才离他最近,你怎么没拽住他?”
“你问我?那你离他也不远,你怎么没拦下?”
段翊霜眨了眨眼睛。
他将夜色里唯一的点点星光盈在眼里。
他转身,忽而怔愣。
这条路走过,是座小桥,溪水在小桥下潺潺流过,桥的尽头隐隐坐落几座阁楼。
两旁的树极高,像是已经在这儿安家了数百年。
是秋天。
可这溪流岸边,茂密草木之中,竟也飞出数十只流萤。
金色的扇骨在萤火的映耀下泛着光。
薛兰令今夜也没有束发。
墨色的发丝流泻而下,衬着这身衣衫,几要融于夜色。
而执扇的手很白。
腕上甚至又隐隐显出初见时的红痕。
段翊霜幻想过他们再次相见时会是何等情景。
他又要说出什么话语。
可等如今真正见到,他只觉得喉间滞闷,吐不出任何字。
薛兰令深深看他,先开口道:“我却不知你是个这么厉害的人。”
他静默片晌,哑声应答:“我其实一直都很厉害。”
薛兰令轻笑:“你分明只需要按照我说的来做就好。”
段翊霜道:“可是你想做的事情,我未必愿意。”
薛兰令道:“我说过,你要听话。有些事,我让你做,总归不是坏事。”
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正因为明白,才会如此不听薛兰令的话。
段翊霜的目光落在薛兰令的脸上。
他说:“可是现在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我盗走了不识卷。我将流传于世多年的绝世秘籍取走,我也想要称霸武林,一统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