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用刀(45)
段翊霜道:“坦诚的人。”
薛兰令笑道:“这是我说过的话?”
段翊霜道:“这也是每个人都说过的话。”
薛兰令偏过头去,不再看他,只将半张似笑非笑的脸露在光里。
薛兰令了然道:“段大侠的意思,是我与旁人一样,毫无区别?”
段翊霜没有说话。
薛兰令却也没有因为他的默认而发火。
薛兰令只道:“如此也不错——我本就和天底下的俗人相同,从无任何不同之处。”
酒楼的第三层安静得很。
窗外分明人来人往、接踵擦肩,可再高的吆喝声,也高不过这重重高楼,跃不过这窗台边角。
这里安静,静到甚至能听到呼吸的声音。
那般低而哑的声音落进了段翊霜的耳里。
像惊雷,更如狂风。
薛兰令同他说:“所以你一定要记住,我是个怎样的人。”
——若说他们是不欢而散,那只可说,他们之间还不能说散就散。
但行出酒楼时,薛兰令的确未再与段翊霜说一句话。
段翊霜本就是很沉默的人。
他一直如此,从前甚至能一整天一整月的不说话。
如无必要,他绝不开口——以至于穆常曾取笑他,若是再不开口,无瑕剑就需改为无声剑。
而现在,段翊霜又能像从前那样不说话。
他很沉默,薛兰令也沉默。
当两个人都不愿意交谈时,他们之间就会变得很疏离,很陌生。
哪怕并肩走着,也没人会觉得他们在同路。
——他们会很像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或许他们本就是素不相识。
他们萍水相逢而已,各自都有各自的秘密,彼此都藏着不可说的心事。
——人都是有秘密的,人也有自己想要达成的目的。
段翊霜清醒的知道,他和薛兰令不是走一条路的人。
他们迟早会分道扬镳。
两个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薛兰令忽然停了下来。
段翊霜也跟着他停下。
他们停在了天机楼的面前。
——而之所以停下,是因为天机楼前,坐了一个人。
正当亭午,烈阳挂空,又热又烫,影子都快要缩成一个小点。
那人一身青衣,头戴文士巾,席地而坐,身边摆满了酒坛,看起来,就像个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
然而他背上背了把长剑。
他也坐在天机楼前。
——通州九沐城里,以八大门派之一的斩月宫为主。
在这朝局动荡的时候,州府官员形同虚设,江湖势力大过一切。
斩月宫管辖着通州濮溪城内几家大型产业,九沐城中更是建设着天机楼,为来往江湖人提供情报。
天机楼对外的口号,从来都是无事不知无事不晓,可窥天机。
繁花似锦的九沐城,巍峨耸立的天机楼。
那青衣文士应该已经喝了很久的酒。
他浑身发着酒气,周围的人将他围得严严实实,还在低声议论。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坐在天机楼前!
——他已在这里半个月了,雷打不动,风吹不走,总是坐在这处喝酒!
买醉的人竟然将醉买在了天机楼前。
片刻后,便也有人从天机楼里走了出来。
鬓边花白,胡子也白。
天机楼的管事已是个年逾花甲的老人。
拄着棍,佝偻了身躯,声音倒是洪亮:“俞侠士,你走罢!你要查的事情,我天机楼也无能为力!你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这话冲进人群,顿时引得四处一阵惊呼。
人群里嘈杂一片。
——天机楼竟坦然说这世上有他们也查不到的事情!
——原来江湖上还有天机楼也束手无策的秘密?!
——究竟是怎样可怕的事情,能让天机楼都无能为力?
那青衣文士听了,低垂着头笑了起来,笑声不断,顺着他站起的身躯越来越响,直至他仰起头,仰天大笑,将脸色也笑得发红。
他站得不稳,因为很醉,整个人都摇摇晃晃的。
可他站了起来,瞬息之间,就已出剑!
剑在背上,他侧肩抽剑,快如风雷,惊似闪电,剑光扫去,就要闯入天机楼里!
天机楼管事却神情不变,只往后退了一步。
两旁的天机楼护卫立刻迎剑而上,与青衣文士缠斗在了一起。
他们共过了十六个回合。
那长剑被青衣文士握在手里,剑身却被寸寸内力震断瓦解。
剑成了一堆废铁,掉在地上。
青衣文士低低笑着,他俯身,捞起地上最后一坛酒,仰面饮了两口,摇晃着身子飘飘而去。
他高声道:“这江湖人人皆知八大门派,却无一人知八大门派!”
那身影越行越远,人群也随之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