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用刀(71)
摇椅摇摇晃晃的。
那人眼眸含笑,衔着翠色流苏的簪子斜斜簪在髻上,衬得面如白玉,人如花影。
若这般情景就放在平常时候。
段翊霜不会这么轻易认出眼前人的身份。
可现在不是平时。
而他就在春秋谷里,在有琴弘和的竹屋之中。
——眼前这个懒坐竹椅,如竹似水的人影,唯有一个身份。
春秋谷的谷主。
薛兰令所谓的年少至交。
——有琴弘和。
据说他能解天下奇毒。
他就是段翊霜的一线生机。
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段翊霜却有些近乡情怯。
他们长久沉默着,竟在这对望里,一直未能交谈。
最终还是有琴弘和先开了口:“这位朋友,我虽说有事出谷,却还是这谷中主人,你不问自取,盗用我谷中的药草,是否非君子所为?”
段翊霜愣住。
段翊霜道:“……我不知有这个规矩。”
“不知规矩?”有琴弘和面带笑意,声音却有些冷,“这是春秋谷,谷里的一草一木,皆是我的财物。你在我这里采药,就是在偷我的东西——且不说这是不是规矩,单就这不问自取,我便有的是道理让你再也回不去。”
有琴弘和是真的在笑。
他笑着说这样的威胁,云淡风轻,又习以为常。
段翊霜道:“……我——”
一句话停在齿间,道不出,又咽不下去。
有琴弘和问:“你什么?”
段翊霜迟疑片晌,终究道:“我之所以能进到这春秋谷里,是因为带我进谷的人,是薛兰令。”
有琴弘和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
他道:“带你来的人是薛兰令?”
有琴弘和似还有些不相信:“带你来的人真的是薛兰令?”
段翊霜道:“的确。”
有琴弘和骤紧眉心,他似是信了,又好似全然不信。
可他到底伸出手来,只掷出两枚盘中青果,便轻易解开了段翊霜的穴道。
有琴弘和轻声感慨:“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薛兰令还会带人来见我?”
他如此说罢,忽而站起身,行到竹榻前。
有琴弘和躬身俯近。
这般距离不算很近,比之薛兰令偶尔的靠近,要远上不知多少距离。
可段翊霜却退了。
退得很快,离得更远了些。
有琴弘和的眼尾有些下垂,让他有些慵懒、漫不经心。
他的嘴唇却带着笑。
有琴弘和道:“你说,是薛兰令带你来的。”
段翊霜道:“是。”
有琴弘和问:“那你可知薛兰令是何身份?”
段翊霜道:“他是魔教教主,飞花宗的宗主。”
这完整的答案,教有琴弘和眨了眨眼睛。
他笑道:“不错,他是魔教的教主,飞花宗的宗主,可我要问的,本不是这么个问题。”
段翊霜一时愣怔。
有琴弘和直起身,道:“只这个问题的答案,依你如今所知,怕是答不出来——不过也是。他虽能带你来见我,却到底还是他自己。”
“等他何时愿意告诉你他的身份了,你便知道,我究竟在问些什么。”
段翊霜久久不能开口。
这似是而非真真假假的话语,教人难以在瞬息间摸清底细。
段翊霜只能看着有琴弘和眉眼带笑地抚摸竹枝。
有琴弘和道:“对了,你到底是谁?”
段翊霜没有想隐瞒自己的身份。
除了极特殊的时候,他不得不隐藏自己。
大多时候,段翊霜都不惧怕说出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名字。
——因为他活得足够坦荡,他问心无愧。
他不觉得自己光彩夺目的名号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就要站在光里。
段翊霜也就极坦诚:“我叫段翊霜。”
——行走江湖的人都会知道这个名字。
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
是恃强凌弱之人,还是锄强扶弱之人。
——所有人都会知道段翊霜这三个字。
有琴弘和自然也是知道的。
他不是与世隔绝的隐士高人。
他明白江湖上的很多事情,也了解太多人的秘密。
但这是他和无瑕剑的第一次相见。
若在今日以前有人同他说,薛兰令会告诉无瑕剑春秋谷的所在,他只会觉得可笑。
但今日,他已切切实实看到了段翊霜。
——有琴弘和不会怀疑段翊霜在说谎。
因为段翊霜不适合说谎。
也没有什么满口谎话的人会不懂得隐藏。
段翊霜足够坦诚。
有琴弘和叹道:“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无瑕剑。”
“虚名罢了。”段翊霜道。
有琴弘和道:“这不能说是虚名,因为天底下没有多少人能拥有你这样的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