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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病不会好转(3)

我故作平静地答着,边在心里反复叨念,我一点都不紧张,我一点都不紧张,我拼命督促自己,打着气。

他颔首,“那我过会再来。”

江医生像是要走了,可我还想再跟他多说几句话,我叫住他:“你是我爷爷的主治医师哦?”

他纠正了一个字:“我是你爷爷的主治医生。”

我没搞明白:“主治医师和主治医师不是一回事?”

“主治医师是职称,主治医生才是称呼。”江医生随意解释了两句,跟我想象中的耐心温和如出一辙。但他的耐心温和不并掺杂软弱妥协,全然一派融入骨子里的好度量和好教养。

镜片也一点都遮不住他狭长漆黑的眼睛,他眼神向来坦荡沉稳,可我还是被看得心头火辣辣的。

我绞尽脑汁地刮着话题,只为了让他多在病房留一会。怕他看出我的小心思,我只能用力在脸上每一处施展着困惑劲和求知欲:“噢,既然你是主治医生,那怎么每天来病房的都是一个女医生而不是你啊?”

“她是负责你爷爷的床位医师,比我入微得多,”江医生看了看身侧的门,跟我道别:“我还要去看别的病人,先走了。”

他可真忙。

“好,等我爷爷回来了我会告诉他的。”告诉他你来过。这里刚刚进行了一场格外致命的慢性绞杀,受刑者是我。

江医生“嗯”了声,要离开了。我泄一口气,不再手握成拳,舒展开五根手指头,想要探出椅子扶手,摆出道别的姿态,晃着跟他说再见。但又觉得这个动作格外蠢,只得讪讪放弃,看着他走了出去。

##

“吴含,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康乔的炮仗一样的嗓门把我从回忆打醒。

我把手机贴近耳朵,跟她解释:“江医生的孩子跟的前妻,他现在就一个人,”我皱了皱眉:“你也别老说人家破鞋,就算他是破鞋,那也是伯鲁提的,鞋中翘楚,灵魂之鞋,”我的声音没自信地弱下去:“而且,我还未必捡得到破鞋呢……”

“瞧你这出息!你还没跟他有一腿呢,就开始护短,”康乔啧啧声:“出师未捷身先死连他的手机尾号都没摸着,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闺蜜真是奇怪的生物,嘴上说着不支持你不看好你,行动上又在善意而宽容的为你推助。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把空闲着的手指搭在窗檐上,“我爷爷应该有他的名片,但是我没法正大光明地去跟我爷爷要啊。”

“你到底喜欢他哪啊?”康乔又莫名其妙问,她重复一个问题两遍大多是因为对一个人不理解,看对方有种烂泥糊不上墙的挫折感。

“脸啊。”我理所当然答。

“脸,脸好看的多了去了。我那天去医院找你,特地去神经内科门诊看了看你那江医生糊墙上的介绍框,在一排老专家肖像的衬托下,他确实好看,但世界上又不是没有比他更好看的人了,单身未婚的肯定也有。”

我盯着自己在窗台上点啊点的手指:“那我打个比方,你在一个帅哥班级,外貌全是一个水平线的帅哥,你都快挑花了眼。但有一个帅哥,他从不逃课,从不迟到早退,谦逊有礼,上课的时候,其余帅哥都哈着腰玩手机抖腿嚼口香糖,就他一个笔直地坐在那认真听课,你还会再看别人吗?”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脑子里自动呈现出一幅画,一个回忆:就有那么一回,我路过江医生办公室,他正坐在主桌电脑前,摁着键盘往屏幕上输东西。就给我一个侧面,年轻的男人腰线笔直,坐姿那么端方,不跟别人一样,也不跟我一样,上网总是和驼背如影随形。

康乔冷呵呵一笑:“你才认识他几天,就过度脑补成这样,你怎么知道他根正苗红?我堂嫂就在医院做护理,她说当医生的大多好色,生活中还有怪癖。”

“啊……愈发觉得萌了。”

“鬼迷了心智!”

“不说啦,再见!”

“你有本事反驳我啊,就知道说再见逃避现实!”

“你知道你爸妈为什么叫康乔吗?再别康桥!我的道别只是为了不辜负你父母对你的殷切希望,轻轻的你快点滚吧,再见!”

我掐断通话。

回病房的路上,我又在办公室附近墙壁的介绍框前停了一会,18F病区算是江医生的地盘,他的玉照被镶在这儿也不奇怪。

介绍牌的内容我都快背下来了:

「江承淮,男,副主任医师,兼职南京医科大学神经病学副教授,曾在香港中文大学威尔斯亲王医院和北京多家医院、科研院所进修学习。为专科各种常见疾病和危重病的诊断和治疗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尤其在脑血管疾病、头痛病等的诊断和规范治疗方面有较深的造诣。曾在国际、国家和省级期刊上发表论文30余篇,参与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2项。主持省级课题一项 。获省级科技进步一等奖1项。主编著作3部,参与编写十余部。」

真的是好厉害啊,我把他的成绩和印象中的十二星座性格对着号,深觉江医生可能是摩羯座的人,学神+工作狂魔。我也对他前妻更加好奇了,到底是什么女人啊,竟然会把这么无可挑剔的男人甩手出去。

他的名字也很好,“淮”字的本义是,至清的水,真的超级好听。

真是受不了,我捏紧手里的直板机,细细消化着有关他的信息,想着想着,两边的脸又蒸腾起那种,浮躁而熟稔的热量。

“小姑娘又来每日一看江主任的牌子了。”医药车的轮子咕噜声从我脚边经过。

像偷鸡摸狗被抓了个正着,我赶紧回过头,调侃我的是林护士长。她是我爷爷病房的责任护士,三十多岁,脸颊饱满红润,看上去很和善。

在对角服务台的年轻小护士附和她:“是地诶,我也看见她天天都要在那站一会。”

这些护士跟我差不多年纪,打趣起来也是一把好手。

看来我不以为意的痴汉举动,早就成为别人眼里的不同寻常。

真是窘到不行,我缩着下巴藏着自己那颗可能早已沦为番茄同类的脸,慌张地找理由,找借口:“我就是觉得,江主任很厉害啊,这么年轻就这么厉害,羡慕嫉妒恨,”我语无伦次解释着,舌头和思绪一并打结,那些干巴巴的用词把我出卖了个透:“我也快毕业工作了!多看看这个,多刺激一下,不对,激励一下自己,不能再当个学渣啦!”

说完这些话,确认自己脸上的状况应该稍微好点,没那么红到惨不忍睹了,我才抬起头,睁大眼,凸显出我心敞亮正大光明,朝着服务台的方位看去。

心跳在这一秒静止,酷暑闷夏的燥热感铺天盖地。

我的目光被中途打断,因为江医生的突然出现。他可能是刚好要从办公室出来,又或者已经在那伫足了一会。

但一切原委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时此刻,他就站在办公室门口,目光淡淡地,朝我看过来。

☆、第三张处方单

我一定在刹那间又红了脸,那种火烤一样的气息铺天盖地倾倒下来。好像江医生一出现在我眼前,医院的室温就会在顷刻变得格外高。

我不敢再站在牌子跟前了,这个举动让我的心思昭然若揭,刚才那一小段僵硬的解释都不能拯救我了。我微微垂下眼,手机正被我掐紧在五根指头里。直到此刻,我才感觉到稍微有了点力量回了我身体里,我离开原处,加快脚程,朝着正前方走去。

这中间必然会经过江医生。

为了不显得那么做贼心虚,我沿途跟他打了个招呼:“江医生,您好。”

打招呼的时候,我都不敢正视他,怕窘意和爱慕都写在了眼里。

江医生大概没料到我问个好还这么正式,微微一愣,旋即才应了一声:“小朋友,你好。”

他语气里蕴着一点儿笑的意思。这可真要命啊。

小朋友,你好。明显是为了配合我那一本正经的问好,都可以组成上下联再配个“倚老卖老”当横幅了,小朋友……其实我也不小了。

服务台变得异常安静,三两护士都用揶揄的眼光看着这边,真讨厌她们的揶揄,一点也不加掩饰,不给我留一点颜面。

江医生从门框里走出来,他个头好像并不比门低多少:“我正好要去你爷爷病房。”

说完抬起长腿就走。

“那一起!”我急匆匆地说,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讲话了,但又害怕让自己落下。我跟上江医生的步伐,跟他一致并肩。

视线刚好和他的胸口齐平,我瞥见江医生的工作服前兜插着一支镀银边的黑色钢笔,真是老学究做派。

不想一路沉默,我找话题:“我听我爷爷说,他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江医生点点头:“我去病房也是为了跟他说这件事。”

“那他现在身体完全好了吗?以后还会中风吗?”刚问出口,我就觉得自己提了个蠢问题。江医生是爷爷的主治大夫,我怎么能质疑他的治疗手腕。

江医生讲话跟他的步行速度一样,不紧不慢的:“还是有一定可能的。”

“啊……”我难掩失落。

“你爷爷的轻度中风是动脉硬化引起的,”他吐字清晰而标致,声音像一捧清水一样淋在我耳朵里:“他血压不高,不沾烟酒,每天早上都会散步慢跑,生活作息也很好,按道理说,不应该有这种血管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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