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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病不会好转(33)

“洗个澡还让你这么麻烦……”我特别过意不去。

“没什么。”

我站在他旁边,盯着镜子里的江医生,那里头映出他的头顶,和一小部分的额头、眉骨、鬓稍和鼻尖,他双手正在专注地拧毛巾。

他不管做什么都这么顺眼耐看,看多久都不会腻味。

料理好一切,他把淡蓝色的新毛巾在原木横杆上挂好,接着在紧靠的灰色毛巾上擦了擦手,问我:“换洗衣服的话……你先穿我的睡衣,行吧?”

我脸一下子热了,那种红色的害羞在身体脉络里游走,集中窜进头顶和脸颊,“……穿你的睡衣啊……?”

“别担心,我有两套,每周换洗的,你就暂时先穿干净的那套。”为什么江医生要这么君子坦荡荡啊,连我的小人之羞涩都蒙上可耻的尘土了。

哎,其实我在意的不是这个啊。

江医生也许要走出卫生间去卧室取衣服了吧,我也忙跟过去,站在房门口看他井然有序地开衣橱啊取出折叠齐整的睡衣啊最终交到我手里,上衣是圆领黑白条纹,睡裤是纯黑色的,纯棉的触感超级好。

等我把睡衣夹在两只手掌间,江医生才敛目,拉回另一只还没来得及复原的衬衣袖口:“行了,我出去了。”

“真的不用买爆米花的,”我跟着他走出房门,嘴上是这么说着。但眼界里,江医生已经背离我,送我一个雷厉风行的背影,停止在玄关。我继续挽留:“这么晚了,我洗澡也没什么的。”

“不要紧的,”他在换外出的皮鞋,口吻是安抚的,姿态却很果决:“正好买点别的,爆米花也不当饱。”

开门前,他回过四分之三的脸庞给我,“我一会就回来。”

“嗯……”我在他带上门前,迟缓又坚韧地应下。江医生的确是温文尔雅的人,有时甚至温和到难以捉摸、无法琢磨。但事实上,他展现出来的许多举动,许多作法,都掺杂着坚韧,掌控,主导,不容置喙,连犹豫和退却都略显多余。他根本就是一枚坚果吧,只是习惯给自己裹着一层柔软的善意的梅肉罢了。

我钳紧怀里的睡衣,小跑进盥洗室。我的毛巾和江医生的毛巾并排在一块,我的浴巾和江医生的浴巾叠放在一起,我在用江医生的沐浴露和洗发水诶,江医生的剃须刀是手动的,老男人真古板啊,人力爬楼就算了,连剃须刀都不乐意加入电子科技信息时代的自动化么,江医生的漱口杯和牙刷都好干净,江医生家里的水压也很大,不像我家的莲蓬头,每次洒个水跟老鼠尿一样。根本不用过度的修辞和描写来润色,江医生就是这么无可挑剔,本世纪内还能出现比他更完美的人了吗?

##

洗完澡出来,江医生还没回来,是逗留徘回在外边为了给我足够单独洗澡的时间?还是在四下里地寻找爆米花?

江医生是男人,手脚长,他的睡衣睡裤在我身上普遍有些大,不过裤腰有可以自己调整的松紧带,不至于要提在腰边出来,我半蹦半走地坐上沙发,把多出来的裤脚卷了几道,调到脚踝,最适合的长度。

好奇怪,洗了个澡,好像就把那些拘束的表膜都冲刷掉了。我直接握起遥控器调到感兴趣的频道后,就端起盘子,盘腿靠沙发垫上,一个接一个吃起来了,果肉都锈化发黄,味道还是一样好。

没过一会,房门出来开锁的响动,我飞速把大盘子撤回茶几面,掸衣角,直起腰,正襟危坐。

江医生从门扉隙里进来了,他右手还拎着一只苏果好的超市的塑料袋,随着他的动作窸窸窣窣响。

“洗完了?”他瞥我一眼,把购物袋小心放置上鞋柜,在趿拖鞋。

“嗯!刚洗完,”我提高声音答他,其实他离我并不远,单纯就是想突出他回来让我很高兴这码子事:“你时间还掐得挺准得呢。”

他提着袋子来到茶几前,取出一只透明的透明圆罐包装放我跟前,它被金黄色的爆米花填的满满当当:“便利店只有这个,没有微波炉自制的那种,”他又拿出肤色不同但包装完全是孪生姐妹的另外两支:“不知道你口味,焦糖,奶油,巧克力的我就各买了一种。”

“诶……买太多了,”受宠若惊的碎石砸飞了我的神智,我只能词穷地交替使用着相同的措辞:“真的太多了,吃不了这么多的,我也不挑食的,随便买一个就行啊……”其实不买都没事,哪怕你两手空空,于我来说也是满载而归。

江医生向两边拉着袋子口,像摊开了一个多啦A梦肚皮上的兜,就当着我的面,从里面拿出几样象征性的代表物,百奇饼干棒,初旭酱鸭舌,徐福记凤梨酥,即时柠檬片,美珍香猪肉脯……可能种类真的太多,他也不再往外搁了:“不知道你们小女孩儿喜欢吃什么,问了下店员,她帮我挑的。”

我扫着茶几上的经典零食大联欢:“店员肯定也是小女孩吧,不然怎么可能这么懂小女孩……”

“嗯,看起来跟你差不多大。”

“我还以为你会买粥啊赤豆元宵什么的养生宵夜呢,”我翻看着购物袋,像在刨一只被珠宝金玉填满的宝盒,根本挑不过来,除了五花八门的零食,还有香蕉牛奶,益力多,可以饱腹的肉松面包。此刻我的双眼一定泛着光吧:“大晚上的买这些……”我斟酌着形容:“你肯定觉得是对身体不太好的零嘴?有点不太像你的作风。”

“偶尔为之了。”江医生挺直上身,去了洗手间,例行外出一趟洗手一次的箴举。

我撒开袋扣,开始跟奶油味的那罐爆米花纠缠,轻易就撕开了它塑料盖外围一圈的透明胶布,甜香味瞬间爆出来,对,爆出来,冲进鼻腔,腻得人都要呛出来。

我捏出一颗放进嘴里……好好吃……是会激灵一下脑袋的那种好吃,除了不比影院刚出箱的温热之外,清脆,膨松,香甜的口感有过之无不及。

江医生洗完手出来,递来一秒钟的目光,就收正下巴,拐厨房去了。但这几秒的白驹过隙里,我分明看见他在收眼后,唇角凝起了一弯小程度的笑。

他在笑什么哦?看见我穿着快大我一点五倍的睡衣很滑稽?捋袖子抓爆米花的蠢样让他发笑了?

等他出来,他手上已经多了一杯热水,他坐回我身边,慢条斯理地吹皱杯沿的白袅,抿上一口,而后把玻璃杯架回茶几。

我把爆米花筒托到他跟前:“吃吗?”

“不吃。”

“那你不吃晚饭啦?”

“这会不饿。”

“你真的一颗都不吃?”我悬空撤回包装盒,“就这么抗拒吗?”

“不喜欢,”他的原则性也太强了吧,他垂眸看了一下我僧侣打坐般标姿的盘腿,裤脚卷得相当扎实随时可以下地插秧:“裤腿知道卷,袖子就不知道了?”

他顺手托起我一边没抓爆米花桶的腕底,这只臂膀的袖口基本和无名指的第一根关节齐平了,随意一晃就能挽出半个非戏曲界良心的水袖。江医生像给要下水抓鱼的小孩子卷袖口那样,替我把多出来那段折了两道进去,接着长度就刚刚好了。

“你有强迫症吗。”我把爆米花放回桌面,自己卷好另外一只,边动过边吐槽。

“可能吧。”完全没料到,江医生会坦然承认得这么快。

我揪出一颗浮在塑料盒缘表面的山尖的爆米花,递到他鼻子前一点,像是要喂进他眼眶而不是嘴巴:“那你就强迫自己吃一颗啊,反正又没毒。”

我的动作很突兀,他几乎是下意识往后避了一点,有点抵触的意图。奇怪,我在怄气吗?陡然间就不由自主地跟谁比试较量了起来?是谁?相亲女蓝大衣吗?凭什么江医生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不吃,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还是不吃?我于他不是特别的吗?不是跟蓝大衣不一样吗?

电视机里,不知名的数字电台在播放着国外的每日一笑,一个一个短促的视频惹得全场尖笑连连,谁都知道这么有组织有目的的放达笑声,都是后期配上去的。

我就在新场次的笑声里,折回抓爆米花的手臂到胸口,另一只手则拖了下江医生的衣料,提醒他来看我。

他顺从地转来视线,坠在我脸上。

“这样也不吃吗?”说完,我把这颗爆米花送进嘴唇,轻忽忽咬在了上下门牙间,昂着下巴耀武扬威地看他。我给自己下了一个哑巴咒语,只等他来再度让我口若悬河,或者由失败的我来给自己解毒。我把自我推向了一个自尊心的崖岸,没有一点退路和余地,只为了证明我在他眼里是个尚有吸引力的女人,而非需要照看的小朋友。

来吧,赌吧。

这本就是一场怄气勇气相加的赌博,赌注是这颗微不足道的爆米花。

几乎没有一点光阴的间隙,江医生揽住我后脑勺,倾低上身,衬衣裹着拥抱,夜潮般赶赴而来。他的脸靠过来,他的瞳孔也跑进我眼底,深深的黑,是潮水的最后一卷浪,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淹没过来,让我彻底沉溺在水底。

江医生吻了我。

他根本没有接走爆米花,而是抵回了我嘴里,我能感觉到它轻轻跌进我下腔壁,这明明不是微波爆米花啊,为什么它还是轰得在我脑中膨炸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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