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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病不会好转(50)

但他没再往我这里走。

“作业写完了?”我斜着眼问他。

“没,语文还有半张讲义呢。”吴忧老老实实站那,像头被隐形栅栏紧紧圈起来的绵羊,乖巧得不像我亲弟。

“那怎么不写作业?”我换上老妈子的口吻督促他。

“就来说几句话……”我弟单手揣进裤兜里,摆出十几岁小男生独有的有点小帅气,有点小潇洒,又有点小汤姆苏加脑残的姿态:“姐,我就是来表明一下我的立场,我还是很支持你和江姐夫的,你也别太积郁成疾了,不是全世界跟你们为敌,还有小弟我在我你们摇旗呐喊。”

吴忧笑着,光把他蓝色的格子衬衣混得泛出一点儿宁静的紫。我注视着他,也跟着他抿唇笑了下,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双眼顺其自然地就弯了:“行啊,也不枉我曾经给你充值过那么多次CF点。”

“对嘛,我这人还是很懂得感恩和回报的。”吴忧给点日光就春回大地。

“你一个小屁孩的支持有毛用,青春期结束了?喉结还没发育完全吧?”嘴上吐槽着,我的脚尖却已经在我方阵营又增一员大将的快活里,一下下贴到地板打拍子了。

老弟胳膊肘撑门:“怎么说我吴忧也终将会取代咱们老爹成为以后的家主吧。”

我还在笑:“好——家主巨巨,家主大大,草民在此谢谢你的皇恩浩荡,福泽四方了。”这是真心实意地感谢,世界上能有几个人,会这样不计代价不虑后果不论对错地站在你这边呢。

“什么草民啊,再怎么说也是长公主吧。”我弟纠正我的措辞。

“别角色扮演了行吗,吴影帝,赶紧给我写作业去。”这小子一抬举我,我立马就得了便宜卖乖端起姐姐架子。

“姐,我真觉得你最后肯定会和江医生在一块的。”吴忧还不快滚,他在宣誓入营的戏目里演上了瘾。

“真的?”我扬着嗓子问。吴忧的话明显不是虚情假意,特不是奉承恭维,因为发自真心的祝福是能让人感受到的,就像再密闭的瓦罐,都很难挡得住浓汤的香气。

“真的。”

“你怎么知道?”

“第六感。”

“女人的第六感才准,你们小男生的第六感比空气还空气。”

“你别不信,去年期末考试我还真就预测出了自己的名次。”

“17?”

“嗯。”

“你那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在班上什么水准。”

“你看清楚好吧,我都精确到了个位数,十——七。”

“那我姑且相信你一次,好了么。”

“行,那我等着喝喜酒巴扎嘿。”

吴忧吊儿郎当走出房间,像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治愈小天使,抽丝剥茧一般,把我所有不快乐不甘心团成的毛线球全扯光了。所以,再恼火再难过,我也会尽力克制,不去跟在乎的人说太狠太冷漠太锋利的话中伤他们。因为再怎么回想,他们带给我的甜美喜悦都比悲愤要多得多,深刻得多。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家人。

洗完澡,我跟没事儿人一样,关好房门,给江医生打了个电话,不是暗搓搓地发短信而是直接拨手机,皆是爱情在给我壮胆,但它又让我贴心到懂得隐瞒,今晚和父亲的冲突我一个字都没对江医生提。我只是专一地充当一名地下情热恋中的少女,用若渴的期待问他:“江医生啊,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在太阳底下光明正大牵小手呢。”

他轻轻松松就拨动了我的那根控制笑容的神经,“现在就可以。”

“现在是晚上,没太阳当头照。”

“月亮也可以。”

我脑洞太大,旋即就一头栽进了他用26只字母小蜜蜂作业出来的甜罐头里:“噢……是不是想对我表达「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的意思?”

“差不多。”他那头有略重的合上书页的响动,大概是要和我一心一意闲扯了。

“可是月亮是晚上,深夜!都没什么人,不算光明正大。”我得寸进尺。

“《月亮代表我的心》的歌词,全都知道么?”江医生问。

“我要是说不知道,你会完整地唱给我听吗?”

江医生的笑意化开在耳边,有消融一整个数九寒冬的力量。他在这种温情的魔法里,推辞着:“我五音不全。”

“真的?”

“嗯,同事去KTV,医院里的文娱活动,我从不参加,”他坦率地承认,还道明缘由:“为了藏拙,怕被笑话。”

“哈哈,原来江承淮也会有弱项啊。”我从心底里笑着,江医生随口讲出来的字句,都能像日光一般折射进我的巩膜,神经,大脑,用和煦轻易地降服我。

“人无完人。”他说。

“那我唱给你听,行吗。”我唱歌也不是很在行,但此刻就是很想哼出来,良辰美景,只争今夕。

“好。”

“咳!那我唱了,你听着啊……”我清喉咙,贴紧手机,快速找调子进状态:“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我趿着凉拖走到窗边,呼一下拉开轻飘飘的帘子。幸而南京不是太过繁华的大都市不夜天,石头城的月亮尚还健在,弯弯一抹如夜色半昧的眼。我就站在窗前,接着哼,声线压得低,低到随时能溶断在风里:“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不变,我的爱不移,月亮代表我的心……”

就让月老好好看着吧,为我印下真章:秦淮水灯流桨声,烟笼寒水月笼沙,钟山影里看楼台,江烟晚翠开,云观璧月连长夜,吟醉送年华,它们都在无声地注意着;就让六代流转的栖霞红叶,鸡鸣香火,玄武暮雨,莫愁落花,朱雀桥柳,乌衣巷燕,侠少青络马,富贵风流长都在此为我见证吧,多少王朝兴衰,南京于灿烂后黯然,而它终究无所谓繁华本身,江水千载,静静流淌着就好了——因如是,于之我,不见白日,冷月又何妨,反正它们并无区别,它们至死都会在那,一直都会在那,永生永世,不弃不离,莫失莫忘。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这首经典情歌跑过近半百的时光,终是变得俗滥,口水到谁看见歌词都无法念诵只能不由唱出来,

可这就是我对你的感情啊。

##

第二天,父母照旧去上班,一家人的神经都绷在那,早饭吃得小心翼翼,老爸第一个吃空,我尝试接他的碗去洗,他却一把抽回转而交给妈妈,典型的冷战氛围,没有尖刻怒骂,却更折磨人。

当然也更无奈。

好在没有像小说电影里一般那么狗血的被禁足,下午,我乘车去了医大,先前和季弘拐弯抹角打听过,得知江医生在二号楼402有一节《神经病学》的课程。

打算给他一个惊吓(喜)。

我来的不算早,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学生,他们大多在埋头玩手机,时不时会跟身边同学将几句话,也有少部分学神学霸什么的在煞有其事地翻教材,有几个女孩子的笑声尤其响亮和青春。

我找到一排比较靠后的位置坐下后,上课铃就响了。我像模像样地从背包里翻出一本大笔记,一支黑水笔,一支红水笔,正襟危坐。

铃声结束后,大约一分钟左右的光景,江医生如期而至,他今天穿的很清爽,浅蓝细条纹的衬衣,像一小片粼粼的海涌进了枯闷的课堂。教室里顿时安静了几度,但也没完全沉默,保持交谈的学生不在少数。过来人表示理解,这是大学课堂的通病。

江医生倒很适应和自在,目不斜视,将教案搁到讲台,就开始调试投影机,开电脑,整理麦克风,一切做得有条不紊。

来自天花板的光束水一样冲出来,将今天学习内容的PPT布画在大白荧幕上:

“第八章脑血管疾病”

“今天讲脑血管疾病,”他掀开PPT第二页,开门见山地复述定义,“也就是心脑血管疾病,心脏血管和脑血管的疾病统称,通俗点讲,就是所谓的‘富贵病’、‘三高症’。”

江医生的一把好声线被讲台后的耳麦扩充上数个分贝,当真端得起“低音炮”这三个字,教室里的所有耳朵都在集体受孕。

他上课似乎不怎么和学生互动,也不是什么传说中的风趣幽默风云讲师,相反还比较疏远默然,他的活动范围始终就在讲台后,与阶下众人保持距离,除却点击鼠标翻PPT的动作,便再没有太多的肢体语言和神态。

原来,我的男神也只是那种单纯的,为了讲课而讲课的,普通教授啊。

况且,我坐得这么靠后,江医生的走动范围又如此之小,他未必能发现我。

下午的关系,半节课过去,四角都有个别学生开始趴桌子上睡觉,中间地带也哄出女生细碎的窃窃私语,十有□□是在聊八卦无关上课内容,我潜意识里一直认为医学生上课都很严谨专注,现在看来,医大除了讲师跟咱们讲师一样,学生也跟咱们普通大学青年并无差别么。

因为是自家男人的课,我一反往日渣态度,听得比学霸还学霸。课程正进行到心脑血管疾病治疗方案内容,我边以记录会议的速度狂草书写着上课内容,一边适时抬头看看讲台后的江医生,赏心悦目。

大概是临近下课了,教室里浮躁的纷议声越来越响,江医生平稳低敛被挤压在里头,像一颗正要破壳的种子被泥土熙熙攘攘覆在中央,艰难地想要冒出芽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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