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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病不会好转(52)

“肉松的!”我毫不迟滞脆生生答。

江医生自己大概不会知道吧,他那些有意无意的话语才是最真实纯粹的正能量,他不会“算了”、“我就这样”、“随便你吧”、“你自己看着办”、“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倘若一台电电视机出了问题,他一定是那种会去认真修理而非直接丢到垃圾场当废铁再去商场换一台的人,他就是手里的这杯酸奶,有最适度的口味,有最温润的功效,作用于你的胃,你的心,你的观念,你的人生。

你永远不会后悔从货架上取出这杯酸奶。

***

当晚,我很老实地早早回家吃晚饭,父亲还是坚持着甩脸色的作风,我与他的冷战氛围渗透进家中每个角落,爷爷奶奶妈妈弟弟人人自危草木皆兵,连往日在饭桌上吃高兴了敢趾高气昂吧唧嘴的吴悠同志,咀嚼时都仿佛开启了静音画面。

晚饭后,我帮着老妈收拾桌子,在收到老爸碗筷的时候,他依然不留情面地避让开我的双手。

我咄咄逼人地跟过去,几乎是“抢”了过来。

老爸抬头,张大眼睛看我,显然是想参透我这一系列强势动作的意图。

我把他的碗叠罗汉一样叠进别的里面,边看着他,说:“爸,聊聊吧,我想跟你好好谈谈,行吗。”

“没什么好谈的,我不会同意。”他固执得像一块不可转移的磐石。

“但我还是想跟你聊一聊,我有许多话要说,也希望你能听一听。”我努力在语气里施展出强韧的笃定感,仿佛我胸有成竹无所畏惧,可实际上我比谁都紧张啊,我才是那个等待审判的犯人,法官快点决断吧,哪怕下一秒就一枪毙命,也别给我这样一个折磨人的死缓。

我跟爸爸对视了很久,紧张让我我后背都渗出了汗,我成了一片被抛进水里的泡腾片,只能被动承受消耗自我的激烈反应。是的,从小到大,我很少和父亲明目张胆对着干,今天这种以我为主动方的对峙,更是二十多年来的首发。

大概是我稚嫩无比又故作强硬的坚持感染了他?反正到最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就分把钟,可在我看来却像一个季度一整年那么漫长,我在一片混沌焦虑的气泡里找到了父亲的应答:“行,聊聊吧。”

☆、第三十六张处方单

这一次的交谈还是在书房,只是除了父亲之外,还多了妈妈。

我们三个人各占桌子的一边,老妈给每个人斟了茶,袅袅的白气从杯子口蒸出去,在过分静谧的环境里恣意制造存在感。

“说吧,”爸爸往椅背靠了又靠,像在努力寻找一个能与身体精神协调的契合点。很快,他看向我:“小含,你妈妈正好也在这,你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一下,对父母也没什么好隐瞒。”

“我本来也没打算隐瞒。”我在他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的的凌练视线里无所适从,但还是强打起精神。

“那我们怎么到现在才知道?”爸爸问。

“我只是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你们。”斟酌措辞让我的语速变得尤为缓慢,这次谈话至关重要,我已无法随心而动:“想潜移默化地,让你们慢慢感受到,直至接受……但是可能我还是太主观太自我了,没有考虑到其他的外因,给你们带来了不小的困扰和麻烦,真的很对不起……”

“这些暂时先不提,”爸爸双手交叉在膝盖,“我就问你几个问题。”

“嗯。”

“那个,江医生多大了?”

“三十二,虚岁。”

“南京人?”

“嗯,本地人,住新街口那边。”

“离过婚这事儿我知道,”爸爸的神情表明他正在细思着:“听说,还有小孩?”

“小孩判给他前妻了。”

“为什么?”

“孩子不是他的,”江医生所遭遇的那些往昔点滴,仿佛在我身上发生过一般刻骨,就那么奇怪地历历在目了,我陈述的速度也开始加快:“他和他前妻是由双方爷爷定的娃娃亲,没有任何感情,结婚之后没多久,前妻就抛下他和小孩,一个人去安徽投靠她的婚外情对象了,那时候,江医生就一个人,帮忙带小孩,还有照顾前妻的长辈。别人都说他窝囊,但在我看来,他只是一个有担当不愿正的好男人罢了。”我一直以为爱一个人都会设身处地感同身受,而现下的心绪也正印证了这个猜想。

“都说人应该先爱自己,才能爱别人,但江医生就不一样,他是那种愿意把自己排在后面,先把别人照顾到位的人,可能是性格因素,可能是家教使然,但是他真的非常好非常好,”我重复了两遍,鼻尖就那么酸涩了,连最后一个好字被打上哽咽的意味都浑然不觉:“他之前的感情生活很不好,让许多人都明里暗里对他有过异样的看法和评价,说中伤都不为过,”我竭力压抑着那些卡在喉咙里的梗塞感:“但我认为,你们还是应该去认识了解他的,不要太早盖棺定论。他的身份是比较特别,但他也是个平常人啊,他也是值得被喜欢的平常人啊。”

爸爸叹出一口气,说:“其实这两天,我去省人医访过。”

“访什么?”

“你可以不满我的作法,但作为一个父亲,我确实有必要去周遭查一下那个江医生的真正情况和人品,他只比我小十六岁,也是资历阅历都相当丰厚的人了,你还小,虽然快大学毕业了但终究是个学生,吃亏了可不得了,”爸爸慢慢在自己的语气表面淋上呵护备至的酱汁,撒上理所当然的佐料:“不过你也尽管放心,我悄悄去的,没惊动任何人,也不会让那个江医生发现。”

“嗯。”我不知道说什么,很想问一句访下来结果怎么样,又怕太显得自己咄咄逼人。

爸爸也没有恩赐给我具体的答案,把它们藏掖在心里,只像一个旁观者清的看客一样叫我的全名:“吴含,你考虑过以后要面对的东西么。”

“考虑过,但从一开始,我就没反悔过。我唯一担心的地方就是,你和妈妈,爷爷奶奶,吴悠……”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家人会因为我不快乐我就好难过,像一柄最尖利的刀子□□了最柔软的腹地,戚戚地疼,很想遏止住强烈的,想掉眼泪的*,我的声调伴之胸口急促抽搐着,“我一想到你们也要因为我,被其他亲戚,朋友,其他什么人背后指指点点戳脊梁骨,就受不了,就感觉特别的对不起……”

我本就不是多坚强多勇敢的人,二十多年来,待我最好,为我遮风挡雨的一直就是我的家人,如今翅膀长硬了总爱往外飞,不免被荆棘扎伤,被雨滴淋湿,被烈日烘炙,我依然会毫不迟疑地回到这个熟悉老巢舔舐伤口,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会比“家”还要治愈,光凝视着这个字都能有从脚底直窜颈椎骨的暖和。

“小含,”我清楚地听见了妈妈在叫我,她先前一直不吱声,此刻却利落地削断了我的话,一颗湿漉漉的东西从我眼眶坠出去,那些模糊的像素瞬间重归清明:“小含,妈妈问你一个问题,那个江医生对你好吗?有多好?”

爸爸斜眼过去:“这种问题有什么好问的,好是说出来的吗?好是这点时间就能看出来的吗?好多男的婚前对女孩子好得不得了,婚后立马原形毕露。你们女的整天就喜欢把重点放在这种问题上,一点意义都没有。”

妈妈没有反驳,继续沉默,她的性格向来隐忍。

爸爸看向我的同事,面上也收祁了刚刚针对妈妈的一丁点儿失控的烦躁。我知道,就算解释再多,他的心情暂时也不会快活得起来,他看着我说:“吴含,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我迟疑了片刻:“没什么了。”

爸爸隔空用手背挡了挡,黑眼圈在他眼底蜷出一团倦态的暗色:“那你去洗洗澡吧,我跟你妈有些话要单独谈谈。”

“好。”我从椅子上起来,缓了一会才走出门去。人只有再下一次直立之时,才能察觉到方才曾有多少紧张焦虑,几乎能把自己压垮到腿软。

“把门关上。”到书房门口的时候,我听见爸爸这样在背后提醒。

妈妈大概是着急,也压抑了许久,安静了几秒,我带着门还剩一条缝,就听见她急匆匆对爸爸讲:“吴陵,你先别着急讲我。我问那个问题怎么了?在想啊,如果没有特别喜欢上,让吴含收收心也是有希望的。我们被人讲什么也没事,反正活再久不过百年,再说那么谁那么无聊,讲一个人闲话讲上几十年?还不就是早几年凑凑热闹么,平心而论,那个江医生的外在条件是不错,你自己不也去医院仿了么,提起来都说好都在骂他之前的老婆。他要是真心对小含好,过个一两年有了小孩子,人家羡慕嫉妒还来不及。但我也担心啊,吴含比我们小二十多岁,那个万一结婚之后就改了脸,对小含不好了,前几十年我们当家长的还可以帮忙护护,等我们哪天去世了,那没有我们的二十年,她吃亏了怎么办啊?”

“你真是烦得远,”爸爸声音里是惯有的郁躁:“你这是都已经做好让吴含跟那个江医生在一起的准备呐?自作主张地太快了吧,我半个字还没答应。”

“小孩子喜欢有什么办法,我是没你那么计较旁人的看法,现代人普遍没有雅量,喜欢跟风讲人好坏,有几个真正有自己思想的,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如果真的要处,就好好处,吴含以后过得好,比什么法子都更要打那些好事者的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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