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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病不会好转(9)

江医生失笑:“菜不喜欢?”

“也喜欢。”

“头还疼吗?”

“不疼了,”答完我就后悔了,想拍嘴,顺口顺成这样,今天是不是没带智商出门,我赶紧装困惑:“好奇怪啊,吃过饭就不疼了。”

“应该是血管神经性头痛,”江医生临时诊断:“经常这样?”

“不经常,偶尔。”

“那也要多注意,你们学生经常熬夜,一日三餐也不规矩。”

“噢……”我偏眼去端详江医生,他的驼色大衣是敞着的,里面是黑色的针织开衫,开衫下边是白色衬衣,全身上下除了手表就没有别的装饰品了,他连穿衣搭配都是我最喜欢的那个样儿。

稳重,沉厚。

我把黏在他身上视线强拽回来,憋了很久,才问:“江医生,那我算是患者了嘛?”

——那你能够回我的短信,接我的电话了吗?可以吗?

江医生没有再向前走,就这么突然地,停了下来,他没来由地问我:“你叫吴……什么?我记得你爷爷姓吴。”

“含,”特希望我的脸可以摆出一个QQ聊天里面的“可爱”符号:“吴含,包含的含,”江医生的陡然询问点亮了我的倾吐欲,我只想一股脑儿地把个人信息全都往他那里塞:“有个算命先生说我八字过火,性格直了些,要起个藏得住别完全表露出来的名字,于是我就叫吴含了。”

可我此刻的作为简直是在打脸。

“那好,吴含,”江医生偏低头来与我对视,声线变得正式而疏离:“你知道我的具体情况吗?”

“啊……?”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我只知道江医生的瞳孔黑漆漆的,有点严厉。我的胸口也被他看得阵阵缩紧,发疼,这个啊只能用低弱的气息卡出喉咙。

“知道吗?”他又问了一遍,语气很平静,但目光分明抓着我,在催促。

我从心里那段慌张的空白里跳出来:“知道啊……我知道……”

“说说看。”他的语气和眼神,都像削尖了的锐器。

“我知道你叫江承淮,离过婚,有孩子,三十一岁……”我说着这些道听途说来的基本信息,又背书一般,把他介绍牌上的内容一五一十重述了一遍。听说努力去把一样东西背七遍,就能形成永久记忆。

“就这些?”他问。

“不止……”其实我知道的讯息仅止于此,但我忽然想豁出去了,破罐子破摔:“我还知道,有个叫吴含的小朋友,喜欢你。”

表白,这算是表白了吧。我快要掉出眼泪了,直觉和预感强大到可怕,在反复提醒我,他这个态度是要拒绝你了啊千万别告白千万别,可我就是忍不住,隐隐约约的侥幸,像浮动在幽闭山穴里的光点,我跟自己赌气一般走过去,我不信它只是一只狼眼,而非一片桃花源。

“……就是很想,跟你在一起啊……”我尽量放慢语速说着,为了显得自己稍有底气,底气,底气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在江医生面前我就没有过这种东西。

江医生注视着我,问:“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吃饭吗?”

他总是喜欢用这种疑问句式,显得循循善诱,师者风仪,拉开距离感。

“为什么?”我僵硬地问。

“想让你见见更多人,”他不再看我:“你现在很需要清醒的思考。你爷爷一月十三号入院,二十三日出院,这中间只有十天,而我们只见过三次面。你说喜欢我,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在喜欢一个经过你美化的,可以令你自我满足的幻想。如果你还不明白,那我就打个比方,比如,你只是单纯地对一个职业有偏爱和渴望,所以想找从事这个职业的人,像我一样的医生,或者警察,又或者西装笔挺的企业高管,”

“这个问题,你能回答我吗?”他说。

我愣住了,结结实实地愣住了,这个问题是美杜莎看过来的一眼,我变成了一只毫无生气的石头。

江医生只给了我十几秒,他就擅自为自己的剖析画上句点了:“所以我会带你来吃饭。你还年轻,相貌也很好,与其选择我这种身份特殊的男性,倒不如多认识一些年纪相仿的医学生,他们都是潜力股,今后或许比我要优秀得多。”

这番话,从一开始,我听得毛骨悚然。到后来,他的字眼就成了一下下敲打在我泪腺开关上的手。

每敲一下就加重力量,一下比一下重,我努力忍耐了好久,只为了不让那些挤在闸口的潮水涌出来。

可能是见我耷着头半天没反应,江医生不轻不重地,叹了一口气。

而就这一下,压死骆驼的这一下,我忽然就冒出了眼泪。

“根本就不是,”根本就不是这样的,泪水以我无法理解的速度在脸颊上划出滚烫的路线:“你一开始说那些话的时候,我的确被戳中了,开始怀疑自己的企图,到底是不是跟你所说的一个样子,其实根本就不是,”

我无语伦次地重复着,那种由内而外的哭腔根本遏止不住,在加深、加重着我的丢脸程度,“如果有长久的相处,我应该会用一堆条件来打量你,周密地思考。可是,没办法,就是因为时间太短,才十天,只有十天,一见钟情是最没办法的事,我只能靠着原始和本能的反应来喜欢你,这其实是最真实的,看起来好像很虚幻,很偶然,实际上比什么都真实朴质。只是因为你站在那了,我就喜欢了,”

中学有一篇英语课文,登山者说,because ti's there,因为山在那,他就要去攀爬。

我陈述这些话的时候,始终没敢抬头,哭起来有多丑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更不想让对面人看见,只一个劲揉眼睛:“江医生,你能这么快就回绝我,我觉得很高兴,”

一点也不高兴,好难过,从此以后,我如果都不能再见你,不能再找任何理由见你,我宁可你和我搞暧昧不清不楚玩弄我的感情。

我接着说:“特别高兴自己没喜欢错人,你是好男人,希望你以后开心幸福。”

收尾结束,我僵着双肩背过身,快步朝医院大门方向走去。真伤心啊,我一下下抽着鼻子,刚到站台,公交就像急着带我逃离一般如期而至,我走上台阶,刷公交卡,嘟——

僵硬的女声随即报出,学生卡。

鬼要你提醒我还是个学生啊,江医生都没来追我…………拜我的眼泪鼻涕横流所赐,车上的人都自动劈开一条道让着我。看我的眼神像在看外星人。

一路上,我都坐在靠窗的位置低头看脚尖,不想向任何地方展示自己的脸。

太阳穴开始跳着疼。

这是偏头痛吧,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偏头痛。

##

我在房间闷头闷脑哭了一下午,晚上爸妈还是没回来吃饭,我和爷爷奶奶弟弟就从简随意,下了一锅阳春面分着吃光了。

从吃饭伊始,到我刷碗结束,吴忧一直在吐槽我不管站着坐着都像一团负能量。

他年纪轻轻懂个屁。

八点我就爬上床,拒绝上微信,拒绝上扣扣,拒绝和任何人交流。就在手机上看言情,越虐越好,强取豪夺阴阳两隔妻离子散绝症车祸情侣终成姐弟兄妹,虐得越狗血越好。

大约十点多,手机在我掌心震了一下,是一条新信息。

我拉下菜单栏,点开,内容就六个字:

“小朋友,对不起。”

发件人是江男神。

这几个字长得就像告别。

我端详了那个短信一会,乌龟缩壳般,把自己的四肢脑袋全部埋进了被子里。

躲在黑暗里,我再一次泪如泉涌。

☆、第七张处方单

接下来的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

微信群里,我不再睁眼闭眼就提江医生了,室友们大概也察觉到了什么,聊天途中很默契且善意地规避着相关字眼。还有两天就是新年,这个春节的时间不早不晚,揪着一月份的尾巴尖把马年送了过来。

这几天我也收到不少群发短信,有的号码都没存过,也不知是谁发的,祝福语无非那几种,“马上有钱”“马上有男人”“马到成功”“龙马精神”之流,我通通都用一个“谢谢,新年快乐:)”打发回去。

:)?

:)是什么?这个神情该怎么展现出来?我都快记不得了。从被江医生婉拒的那个下午,到现在,我鲜有能发自肺腑笑出来的时刻,基本都是:|,或者:(,一家子人吃晚饭,谈天说地讲笑话,我总不能不配合吧,只能努力撑起嘴角,在眼睛里使劲挤出感兴趣的光亮,附和他们,防止被爸妈看出异常。

没劲。

特别没劲。

真的特别特别的没劲。

除夕前夜,我在微信群里发:“我该怎么办啊,浑身像被掏空了似的,就跟SHE那歌唱的一样,把我灵魂都带走。”

康乔马上回复了我,她的感叹号用得特猖獗,情感特强烈,让手机这头的我都有了种被人扯着领子前后晃,并且在我耳边高喊“你他妈醒醒啊”的错觉:

“神经病啊你!!”

“不就一男人吗!!!还是二手货!!!!”

“有什么值得你魂牵梦萦的!!又不是没别的男人了!!!”

“你就是贱格!!!越是不*你你越是跪舔!!!”

“你自己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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