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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州纪(100)

作者: assura2001 阅读记录

现在,他躺在我身后屋内的吊床上,正唠唠叨叨一个接一个地数落着炮灰团的所有人。

如果不是亲眼看着,他在我和全民协助现学现卖弄出来的乱七八糟的药剂中,死去活来乃至深度昏迷,我绝对会相信他此刻的神智正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和他正在全民协助的住处里,因为他“临死前”坚决不肯去医院。

他中了毒,他在用自己的命保护给他下毒的那个人。

我听着他昏迷中的呓语,此刻在他的那个世界里,他的团还在,他的炮灰们还在。

他依然坑蒙拐骗地给迷龙开欠条,迷龙的老婆和儿子依然在禅达的家里等迷龙回家。

我一边呆呆地听,一边呆呆地想:如果,他能永远这么昏睡着,如果,他能永远待在那个世界里,该有多好。我的团长。

龙文章:迷龙这小子又犯混了,他闲得没事去玩人家崔勇的马克沁也就算了,居然还想让豆饼做枪架,他当马克沁是他的捷克啊。

豆饼这孩子也实诚,直说“末事,末事”。废话,等把五脏六腑全震碎了再有事就晚啦。

弟兄们一边臭骂迷龙一边把他踹进咱团的禁闭室——我用白石灰在祭旗坡的草地上画出的一个圈。

迷龙被关在“禁闭室”里还敢嚷嚷直“刚才都谁踹我的我可看见啦,等我出去我非整死你们!”。

蛇屁股挥着那把菜刀“别等他出来啦,我们一起冲进去,把他宰了我给你们炖汤喝!”。

迷龙一看大事不妙,这个臭不要脸的立马就成了个戏子,打躬作揖扭腰摆臀地又开始嚎他那东北二人转。

兽医背着手直摇头“哎呀哎呀,这才从禅达回来一天,就又想他老婆了”。

不辣涎着脸凑过去“老头儿,你也想喽,那我给你唱一段,要不要得?”“滚滚滚!”。

老麦问我“死啦师傅,我给你的那个礼物你还留着么?”。

我掏出那张扎满了大头针的照片“我才不会给你学中国老太太的机会。这些个贱人不都在那里活得好好的吗”。

我想让他看正在撒欢闹腾的那群人渣,可是,怎么忽然一个人都没有了,那么安静,人都去哪儿了?

我转过头想问老麦,却发现,只有我,独自站在祭旗坡的山顶。

渐渐的,周围起了雾,越来越浓,越来越重。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的世界里,只有白色,无边无际的白色。

有人正在对我说着什么,很纷乱。渐渐地,与我心里正在发出的声音清晰的合而为一: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我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拥抱着这片白色。

我很想你们,我的袍泽弟兄。

“团座,喝杯茶吧”。

我睁开眼,雾退了,白色没有了,祭旗坡也消失了。

我坐在迷龙家的客厅里,面前放着一杯刚刚沏好的普洱茶。

我闻着并不单属于普洱的浓郁茶香,隔着飘渺蒸腾的热气,看着一个忙家事的女子和一个玩耍的孩童。

这是迷龙的家,这是失去了男主人的家。这里住着没有了丈夫的妻子和没有了父亲的儿子。

这里的男主人,她的丈夫,他的父亲,都被我偷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现在,这个贼能做的,是喝干这杯茶,离开这个家。

把所有的不幸和苦难都一起带走。

孟烦了:不辣拒绝了张立宪费尽心思,才为他求来的北上车队中的立锥之地。

他说车上没有他那个日本兵朋友的位置。

他说这不算是白费了我们的力气,他说我们为他做了这件事以后,就不会再“不得过”了。

他说他不带着他的朋友一起走,他就会永远“不得过”。

“不得过”啊“不得过”。

不打鬼子“不得过”,打放下武器的鬼子“不得过”。

不上南天门“不得过”,上南天门活着回来“不得过”。

有个人不自己送上门去喝毒茶“不得过”,我不在门外等着这个去找死的人“不得过”。

不过我想现在最“不得过”的是我面前这堵马上就被我成功抠通了的土墙。

他定时定点定量地去喝毒药,我定时定点定量地在这里抠墙,全民协助定时定点定量地帮他解毒。

他活着是为了进那扇门找死,我活着是为了等他找死完从那扇门出来,全民协助活着是为了让他下次再进那扇门找死。

我也不记得他到底从那扇门进进出出过多少次了,不过禅达的人似乎对我的抠墙行为已经见怪不怪,因为常常有人路过的时候还会过来跟我打个招呼“又来抠啦?”。

我想我应该建议在这堵墙里住着的那个老太太重新用大理石来砌墙,这样她就不用总是因为担心墙要被抠倒了而来赶我走。我也可以心无旁骛天长地久地抠下去了。

反正迷龙老婆的怒气和她家的耗子药一样,都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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