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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台(117)

魏夫人再不担心儿子活不下去,魏宽也是一样,想让他尝尝大头兵的日子是怎么过的,魏人杰却没改掉散漫的性子,一发饷银就全花了出去,到了月底哪还有钱去书场。

卫善待他难得有这样的好声气,眼儿一眯尽是笑意,魏人杰哪里还管过去的马上骑的是谁:“你要上山?怎么不带猎鹰?”

卫善初来时,本地官员富户都当公主爱珠宝美玉,寻常小姑娘家喜欢的东西,打听得卫善时时往城外去,回回都带些山鸡兔子回来,便知这个公主不爱花粉爱打猎,那个姓金的富户,除了进上南菜厨子,又送了两只猎鹰过来。

养鹰吹哨即飞,雪地里逮兔子捉狐狸,倾身直冲一捉一个准儿,卫善头上的昭君套,便是用自己捉着的火狐狸皮做的。

秦昭飞马出城,留下卫善来跟魏人杰周旋,他知道魏家人眼睛最利,扫都不扫他一眼,出了城也沉着气没问卫修一声,反而是卫修有点得意,到了龙王山山脚下,漫不经心告诉秦昭:“魏人杰往善儿屋子外头摆过小娃娃。”

秦昭快步上阶,要见林文镜,心里还有些忐忑,头都没回:“我知道。”这下反是卫修怔住了,想问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总不会是善儿告诉他的,就连善儿自己都不知道。

卫善把魏人杰拖住了,少不得要走往林子里走一回,一进树林就听见麻雀吱喳一片,光秃秃的树杆上一排一排撅着尾巴毛的花麻雀,一边叫停了,另一边又在叫,倒像是说书场里搭台打擂,如今最红的就是《大业英雄传》。

讲卫王的那一段最是荡气回肠,卫善仔细听过,是忠是奸古来有辨,全凭写书人的一枝笔,说书人的一张嘴,一样是讲书,何以听见刘备落败便有人嗟叹垂泪,听见曹操落败便各各欢欣叫好,古今一理,正应在《卫王传》这一段上。

口能诛之笔能伐之,自然也能捧上神坛,卫王庙才建不久,已经成了个求财求子的地方,一人说香火鼎盛有求必应,便传十传百,冬至节里供奉的团子,在灵前供一供就放到城东城西两处的粥棚里。

用的就是叶凝的办法,底下煮粥也一样废柴,再架上大蒸笼,粥的热气冒上来,把团子蒸热,给贫民们分食,算是过节。

卫家的粥棚是打着公主的旗号摆出来的,从落第一场雪起,一直摆到现在,济民所抚孤院里也有人来领粥,今岁城中倒无倒闭冷死的人。

卫善拖住了魏人杰,跟来的除了魏人杰,都是吴三领的兵,吴三又是秦昭的人,卫善打定主意把魏人杰拖住,最好回去的时候秦昭已经走了。

两人在雪地里一通乱逛,魏人杰用不惯卫善的弓,怕一使力气就把她的弓折断了,围了几圈都没有收获,卫善佯装发怒,眉头一拧,不能空手而回,却又箭箭放空,气的跺脚。

魏人杰看她生气,想宽慰她别急,憋红了脸也说不出口,好半天才憋出两个字来:“急甚。”伸手在雪底摸了十来枚小石子,冲着树杆,打了一串麻雀下来。

哪知麻雀虽小,成群结队竟也记愁,飞扑上去在魏人杰头顶盘旋,卫善眼看着这些鸟儿翘起尾巴来攻击魏人杰,身上肩上淋了几下,雪地上一片绿白物。

卫善吓得花容失色,夹紧了马腹就要逃,魏人杰发足便奔,那一串麻雀也扔在原地,两人跑出树林这才停下,卫善一只手捂住鼻子,一只手握着马鞭,指着魏人杰道:“你就站哪儿,不许过来。”

从衣兜里摸了半天,扔出一条帕子给他,满地都是雪,搓一搓也能把身上搓干净了,魏人杰接过帕子,迟迟没有上身,自他跟着卫善,知道她是极爱干净的,这东西给了他,必然不要了。

他跑得极快,身上只淋了两下,手握着软绢一角,心里竟然甜起来,把那绢子揉成一团,假意在身上搓两下,一扬手道:“还你。”

卫善拉着枣红小马跳了两下,摇头不肯要,魏人杰便把这块帕子收下,心里暗道这可是她自愿送的,越想越甜,轻软软的,也不知道闻起来是个什么味。

这一片白茫茫没人踏过,也不知是不是农田,枣红马儿这么一跳一踩,恐伤了秧苗,卫善催促他快着些,好再往林子里头去。

魏人杰跟人总要顶几句,绝不肯乖乖听话,这会立在雪地上,近处是山,远处是城郭,抬头是万里无云的天,脚下是绵延到天际的雪,竟一句反话也不说,蹲身低头,捧了一把雪把雪往头顶拍,头发都搓干净了,脸也冻红了,鼻子冻得红通通的,这才笑看向卫善。

卫善既觉气恼又觉好笑,咬着嘴唇半天还是没忍住,骑在马上笑了起来,魏人杰后来当了右武卫将军,却不知道还有鸟粪淋头,仓皇逃窜的时候。

魏人杰生平最恨人笑他,碰见了必要打一架,便无事看他一眼,都要扬一扬拳头,谁知被卫善这样笑了,心里竟暖融融的,就这么蹲在雪地上,呆呆仰头看着她笑。

卫修一面爬山一面不住拿话去刺秦昭,秦昭便似一团软棉花,半点脾气都没有,卫修越发气恼,小妹成了别人囊中之物,眼看着她和魏人杰呆在一块,秦昭竟然不吃醋。

半点儿不喝醋那就是心里没有小妹,想一想道:“这两个人定是打猎去了,魏人杰箭法精准,善儿很喜欢同他一道打猎,两人老是笑闹,叫人为难。”

秦昭依旧听着,卫修心下更气,若是看中妹妹怎么不急,若是没看中,作甚又要娶她:“魏人杰这傻小子虽然蠢些,待善儿倒是一片真心。”可惜姓魏,可惜太蠢,二哥当哥哥是极好的,要是当妹夫总怕他心思太多,善儿一派天真,竟让他在屋里过夜……

“我待善儿,日月山河皆可鉴,若有相负,天打雷劈。”秦昭一字一顿,把卫修噎在原地,他自己却浑若无事,迈上最后一阶台阶,站在林先生竹屋门前,抖落袍角沾的碎冰细雪,伸手叩了三下柴门。

卫善和魏人杰两个黄昏时分才回城中,在城外消磨一天,魏人杰不肯服输,又回林中把那一串麻雀捡了出来,头一只连毛带肉烤着吃,火太旺把毛全燎着了,烧成一只圆炭球。

跟着又砸冰钓鱼,把小时候玩的那些,重拿出来玩一回哄着卫善高兴,两人蹲在雪地上点柴烧火,他心里虽想过怎么没人来寻,又盼望无人来寻,最好一片白雪里就只有他们俩个人。

想到卫善平日里最不耐烦跟他出来,今天却不急着回去,心里咚咚直跳,猜测她是不是也有意,脸上红了又红,手心出了一层一层的汗,到黄昏回去了,还晕陶陶似喝了酒,看着她进门去,站在门前动也不动。

卫善一回房看见卫修坐着,就知道秦昭已经回去了,骑马出城碰见魏人杰,那顷刻间两人打的手势还是小时候的暗号,手指头一捏一松,对方就知道意思,多少年不用,情急之下竟然想了起来,而秦昭在顷刻间竟也明白她的意思,笑盈盈的把风帽一解扔在桌上,问道:“二哥的事办成了没有?”

卫修也不同她说话,指一指窗户边,卫善解着斗蓬往窗边一探,就见窗前一排雪兔儿,一只只巴掌那么大,拿竹叶托着,红果嵌着当眼眼睛,细叶辟开当耳朵,她捧起一个来,托在手里,又怕它化了,赶紧放下,喜滋滋的问:“这是二哥给我捏的?”

秦昭办完了事,急着要回去,卫修还当他怎么也得等一等善儿,可他径直来到卫善院里,拢了一捧雪,挑出宽竹叶,捏上了七八只,用屋中红果盆景里揪下来的小红果作眼,竹叶插在雪团上作耳,一溜儿排在窗前。

卫修张口结舌,先还觉得他待善儿没有小儿女情怀,看他把雪拍实捏成团子,眉眼带笑把红果嵌在雪团中当眼睛,一只只摆放齐整了,一个字儿也没留,披衣上马,对卫修点点头道:“我去了。”

一时又成了那个眉凝冰霜的秦昭,卫修送他出门,又回到善儿房里,看着红栏下绿叶托着的雪兔,二哥当妹夫,倒也没那么别扭了。

卫善让沉香凿了一盆冰来,屋子里地龙都不不许烧了,摆了一盘小雪兔,搁在妆台上床桌上,一抬眼就能看见。

第113章 桃花

太子妃甄氏是京城人氏, 虽是小姓人家出身的,家里却是世代耕读,往上数五代都是身家清白, 没有犯男罪女, 人生得庄重,年纪也已十六, 在选女中算是年纪大的, 脾性仁厚, 性子沉稳。

既定下旨意要娶为皇家妇, 甄家原来的屋子便不能再住了,太子妃的父亲也读过几年书, 授了一个五品散官, 家里从此就算有了出身。

工部礼部将近新年里也未停工,圈出一块地来, 替甄家盖起宅子, 太子妃要住回本家, 等待二月大婚迎娶, 屋子太浅窄, 进出的人又多, 连宫中配给的尚宫宫人都住不下。

除了甄氏,余下得封的苏氏李氏俱都不京城本地人,挪到离宫居住,继续派训导尚宫教导规矩,等到太子妃进了宫门, 再把她们接进来。

东宫的屋子是修整过的,要添几位娘娘也都各有屋子居住,卫敬容又特意把秦显叫到身边来,再把那些话叮嘱他一回,秦显点头听着,听完了便道:“别人都出宫去,总得让她也出宫去。”

卫敬容一怔,姜家确有封号,当时进京,正元帝也赏赐了宅院,当日把姐弟俩个留在宫中,是二人年纪还小,打着抚孤的名头,总不能一进京城就把人放在宫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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