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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台(170)

不披斗蓬,不戴金首饰,掐了两朵白山茶簪在乌发上,戴了风帽骑在马上,从离宫昭阳门出,一路在山道上疾驰,秦昭不敢快骑,怕卫善受不住颠簸,在马上还不住回头看顾她,反是卫善咬牙忍着,马鞭一甩比秦昭还快,到了城下早有守城的兵丁守着,一见两人便开门放行。

城中四处已经点起灯火来了,钟声一响就知是赵太后没了,病了这些日子,礼部已经办起了丧仪,各家也都备下了孝服,不论明日皇帝是不是缀朝,都要起来把官服整好。

天色这样晚,东西二市早已经闭市,马蹄踩着青砖地,在长街上畅行无阻,到府门前下了马进去,背上早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两人相携进屋,卫善蹙了长眉问道:“咱们这么进来,会不会有人参?”

秦昭伸手揉揉她的头:“善儿不必担心这个,哪一个这么不开眼。”她原来在宫里就事事小心,成了婚还这样小心,早些去封地,她就能早些安下心来。

兰舟初晴留在府中,一听见钟响,赶紧披衣起来,把卫善预备好的孝衣都收拾出来,屋里点了灯烧上地龙,吩咐厨房烧了热水,预备下软粥,坐在茶房等两人进府,换了衣裳还能吃上一碗暖肚。

卫善换了孝衣,头上白珠银簪,秦昭换上玉冠,玉佩上的彩绶都再换过,两人起进了宫,这么急赶着,竟不比秦昱太子妃慢多少。

正元帝正跪在宜春殿中垂泪,喊上两声娘,身后先是妃嫔再是儿女,乌泱泱跪了一片,还有跪在殿下的,秦昭一到,秦昱便先看见了,这时候不敢高声也不懂弄鬼,侧身让一让,依着排位,确得让他跪在前面。

卫善见秦昭在后,干脆的迈步往前去,符昭容几个见她来了,都挪一挪身子,把路让开,卫敬容左边是太子妃,右边便跪了卫善。

卫敬容伸手摸一摸卫善的手,怕她深夜赶来着了风,一摸是热的,这才放心,数着正元帝哭得差不多了,伏身往前去,拍着正元帝的背,手里捏着帕子递过去:“母亲知道陛下的孝心,走的时候也必是宽慰的。”

正元帝跪在赵太后面前,掩面涕下,握了卫敬容的手,才刚那些话已经说过一回,情真意动,相想赵太后年轻诸多不易,禁不住又呜咽两声。

卫敬容转头使了个眼色给秦昭,秦昭一把拉起秦昰,把他往前推了一把,秦昰对赵太后的感情比秦昭卫善深得多,赵太后是拿他当孙子看的,他又年小,每每到了宜春殿里,一把花生糖一袋子如意锞,凡有要什么的,她总是会依,这会儿哭眼睛痛红。

正元帝一看小儿子这样,伸手把他搂过来:“昰儿也舍不得你阿奶吗?”

秦昰哭得脸上俱是眼泪鼻涕,正元帝抬起袖子给他擦拭,搂着儿子又哭起来,排位靠前的还能跪在软毯上,后头那些只能跪砖地,又得陪着哭,夜色越来越浓,小太监们在殿外也点了起了火盆。

卫敬容等得许久道:“陛下节哀,母亲必不忍心看到陛下如此哀恸。”

正元帝这才收了泪,撑着腿站起来,伸手就把秦昰抱起来:“让各殿里预备丧事,有孕的妃嫔,皇后就多看顾些,娘必是极想看见重孙子的。”

这说的就是符昭容和云良媛了,卫善抬头往东宫那些人里看了一眼,就见云良媛披了绿地缠枝纹披风跪着,反是苏良媛排在她之后。

碧微和云良媛跪在一处,正元帝抱着秦昰本要出殿门去,突然顿下脚步,看向了姜碧微:“太后在时,口里时常念着你,太后没了,你也多尽一份孝心罢。”

太子离了东宫,她的病反而好起来了,原来不出来来走动,知道太后病了,跟着太子妃看过两回,她既开口求了,太子妃不能不带她去。

太后病里脾气更坏,无奈口不能言,凡有不顺心的只能发喉咙口发出声响,看见碧微倒哭了一场,怕是想起自己还能说能动的日子。

她亲手给太后又做了一身衣裙,赵太后喜欢她的手艺配色,蜀锦本就华丽绚烂,赵太后年纪虽大,还是爱那富贵图样,此时头上戴的抹额就是碧微做的。

两回陪着太后说话,说的依旧是那些佛经故事,原来是她看了劝导赵太后的,病中也拿这个来劝导自己,秦显写来信里,万般担忧赵太后的身子,她接信看了,不能当作不知。

可去两回,太子妃和云良媛看她的目光便不同,只得缓上两天,谁知两日还没过,赵太后人便没了,还想着回去之后再把那那一身衣裳送过来,两人有半年相处情分,赵太后也确是拿她当作孙媳妇看待,纵然得咎,总得把衣裳献上。

听见正元帝说这话,把头一低,应一声是,那一身衣裳总算师出有名,云良媛的目光打量过来,也只垂眉不动,到殿中人都退出去,跟着众人回了东宫。

卫善陪在卫敬容身边,两人目光一碰,便又分开,秦昭往前头去跟礼部官员一同治丧,她便陪着姑姑回了丹凤宫:“姑姑睡上会罢,我已经派了结香到紫宸殿门边守着,王大监那儿也递了话,就让昰儿陪着姑父,好叫他心里宽慰些。”

秦昱也去了紫宸殿,亲自侍奉正元帝,替他绞巾抹泪,脱靴解衣,扶着正元帝坐到榻上,又跪在榻边陪着哭起来。

一声声追忆起赵太后生前那些事,可秦昱同赵太后并没多深的情份,赵太后一直跟卫敬容呆在业州,青州那是后来去的,真要论起来还不如秦昰和赵太后呆的日子更长,嘴里念来念去就只有那几句话。

反是秦昰小人儿哭起来更加情真,告诉正元帝跟阿奶一起种菜摘瓜割草养羊,正元帝不听便罢了,一听又哀伤起来,赵太后一辈子也没改脱在乡下种地的习惯,原来是说她有福不会享,此时倒跟跟儿子细数起乡下那间破屋。

何处是床何处是桌,张开口就能说出来,二十多年不再忆起,竟然没有一天忘记的。跟着又想起悬在房梁上的布包,总怕他在外头打架杀人,防着给他逃命,摸了秦昰的头:“你阿奶虽未读诗书,却是一片慈母心肠。”

没有赵太后,哪里来的他,此时的正元帝,哪个儿子陪他哭哪个就是好儿子,王忠垂手陪着,亲自把丹凤宫里送来的牛乳粥奉上:“四殿下到底年幼,陛下节哀。”

秦昰夜里肚饿,折腾了一宿,闻见香味早就饿了,正元帝这辈子都是头一回看着儿子吃饭,就让秦昰坐在身边,看着他吃了半碗,还要把这半碗让给自己,王忠躬身道:“晋王殿下进呈了丧表来。”

规格自然是越高越好的,百官哭灵送棺这些都详细写下,呈给正元帝,正元帝伸手一翻,点一点头:“昭儿办事总是妥当的,可送信报给显儿了?”

王忠垂手答道:“晋王殿下已经送出信去。”

正元帝阖了阖眼,吃了那半碗牛乳粥,抱着秦昰同他一道睡在榻上,挥一挥手:“让齐王也去歇下,母亲泉下有杨妃陪伴,殊不寂寞。”

秦昰哭得累了,早早睡着,可正元帝却是一夜未眠,丹凤宫里也是一样,点了安神香,卫敬容才阖上眼眯了一刻,卫善和太子妃两个陪着,有来回事的都报给她们听,先吩咐各殿里拆下喜庆用物,换上素色纱帘,地衣毛毡通通要换。

卫善守着灯烛,这一夜怕是各宫里都不必睡了,叫了瑞香来:“派人去一趟拾翠殿,问问徐娘娘十五日下元节的祭物可预备好了,我看姑父怕得加重祭祀,彩扎纸船这些一时也收拾不出来,还得都先备过才是。”

太子妃看她一眼,卫善已经知道这个嫂嫂,就算想到了,也不多说话,冲她笑一笑,就当作是自己年小无状,跟着招过兰舟:“让小顺子去家里报个信,把事都交给卫管事,家里各处都先打点起来。”

这些说完了,又叫了结香来:“让光禄寺送些热汤水软点心到麟德殿去,各值房里若是有大人还在守值的,也一并送去一碗。”说是送给议事的官员们,实是送给秦昭,让他好暖一暖身子,再让初晴给他送个手炉子去。

在离宫榻上时,两人都吃了些酒,一路疾驰回宫,酒意已经散了,又怕他肚里饿,吩咐人送些软汤面,叫小福子接着,看着他吃。

谁知初晴还没出丹凤宫,小福子已经送了辣汤和一盒子虎眼细糖来:“殿下说外间事有他在,让王妃不必操劳,好歹用些汤水,别饿着了。”

卫善把笑意抿去,捏了一块细糖送进嘴里。

第166章 思量

太子妃眼看着秦昭和卫善你来我往, 就隔了这几步路,还相互牵挂,心里忍不住羡慕她, 这模样才像是夫妻, 一时感慨:“二弟待妹妹真好。”

卫善自己吃着,把盒子往太子妃跟前推一推:“嫂嫂也尝些罢, 夜还长着呢, 咱们轮流守着, 嫂嫂先往偏殿去靠一会儿, 也能养养精神。”

太子妃拿了一个,托在帕子里却不吃, 笑道:“妹妹先去歇着罢, 你从离宫来,这一路又是车又是马的, 别干熬着走了精神。”

天亮就要去哭灵, 这会不养足了精神, 就怕灵前失仪, 卫善推让一回, 两人相互谦让, 太子妃道:“我大嫂,自然该先守着才是。”卫善不睡,她先去了也依旧睡不踏实。

卫善这才在偏殿里躺下,让初晴和兰舟轮流守着,到了点儿必要叫她起来去换太子妃。这几日确是累得很了, 眼睛一粘上就睡了过去,被兰舟叫醒的时候,人还有些懵:“我睡了多久?几更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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