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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台(225)

中元烧纸那一回,颂恩跟在她身后,听见她祝祷的那一席话,可他从来都没来问,原来两人相处融洽,总是有说有笑的,自那一回之后,就互相避开,再少见面。

还是进了甘露殿,颂恩写建言,而她留在皇后娘娘身边对帐,两人这才又见面了,颂恩劝她出去,别呆在宫中,他虽未说,却分明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椿龄那一日也似今天这样抖着唇,半天没说出话来,颂恩侧过身去,不敢看她,他原就生得白净,又识得诗书,若不是当了太监,必也有许多倾慕。

结结巴巴说了这么一句,别过眼不敢看她,椿龄以为他这是怕惹祸上身,心里难受,也转过身去,细声细气就差哽咽:“我不会连累你的。”

颂恩这才急了:“我不是,不是怕你连累。”心里觉得她很可怜,本来便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她既胆小又怯弱,看人也不敢抬头,说话也不敢大声,可只要埋首书卷中,脸上便时不时泛起笑意来。

两人在书斋里,一呆便是半日,越谈越多,彼此算是知心,可一个是宫人,一个是太监,便有那样的心思,也绝不能够在一起。

彼此相恋的两个人,眉目眼色再不相同,若是换下宫人的绿裳,太监的灰衣,立在一处也是一对璧人,可偏偏世事弄人,一个是宫人椿龄,一个是颂恩公公。

中元节那日,颂恩本想把那只银子打的梅花簪子送给她,原本七夕那天就要给她的,一直开不了这个口,多读了几册书,倒多添了些情痴,倘若不识诗书,也许便没这许多百转千回的心思。

不意跟在她身后,听见这么一段身世,从此再也不敢肖想,她纵是落难,也是帝姬,尊贵无比,当时要是能跟着江宁王逃到吴地去,这会儿依旧锦衣玉食,哪里在会干这些侍候人的活,还在掖庭中受人欺负。

她不是那些不受宠爱的帝姬,而是陈皇后的独生女,天下财富,半归陈家,陈皇后死了,陈家还未死绝,在吴地还有商号生意,她要是能去吴地,便不去找江宁王,也可以找到陈家。

颂恩原来想的简单,无亲无故的孤女,和无牵无挂的太监,只要她愿意,两人凑在一处,瞒过别人,要是她将来由公主安排着出嫁,那他就把这些年攒下来的积蓄给她当嫁妆,譬如那民间有情意的故夫,身有病痛自知难活,替妻子备一份嫁妆。

这番心意此时也不必说给她听了,可椿龄却哭起来,夜黑月明,梧桐枝压得低低的,她一哭颂恩哪里还能忍耐得住,伸手想摸摸她的脸,又收了回来,这会儿也不再装着不懂她的心意了:“我是半残的人,咱们就当那些心思都没有过。”

椿龄一辈子胆小,她的胆子在火烧甘露殿的那一天就全烧没了,那一日,母后本来是安排了人带她出宫去的,把她托付到陈家人的手里,坐船逃往吴地。

陈皇后自投死地,把女儿交给宫人带出皇城,可皇宫之中早已经是人间炼狱,两人走散了,等椿龄再醒转来,甘露殿已经是一片焦土,而她也被收编掖庭,从嘉和帝姬,变成了宫人椿龄。

椿龄那会儿只有七八岁大,听说姐姐们死得尤为惨烈,哪里还敢说自己是前朝帝姬,宫里三千宫人,死伤大半,留下来的谁也不认识谁,她又年纪幼小,过得两年眉眼长开,被人欺负抢食,哪里还有当初在甘露殿里千宠万娇的样貌。

前几个月里,总还日夜盼着那个宫人回来寻她,说不定外祖家里也正在找她,等了一年两年,做宫人的活计上了手,勉强能够果腹,年纪也渐渐大起来,才知道改朝换代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了那些死掉的姐姐们,究竟是怎么个死法。

这些人没一个认识她,连她也渐渐不认识她自己了。那个宫人也不知道出宫了没有,她没能带着帝姬出宫,陈家人又怎么肯带上她,说不定流落在民间。

总也没有相见的那一日了,就是见到了,椿龄也已经认不出那个宫人,连她的名字都已经记不起来了。母后留给她的,就只有她日日压在鬓边的那只梅花小簪,因着不起眼,竟没被人搜了去,椿龄把这小簪日日带在身边,只有看到它的时候,才能想起自己原来是帝姬。

报仇雪恨她从未想过,以她这点微力,还想什么报仇,她自出生起就打仗,陈家还拿出一半家资充作军饷,也依旧没有回天之力。

椿龄泪眼模糊,跪在缠枝合欢花的金线地毯上,抬起头来看向卫善:“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卫善一听,眨了眨眼儿,怎么也没到她会说出这句话来,看一眼沉香,见沉香也是满面惊诧,谁也不知道椿龄喜欢的人是谁。

就算她有喜欢的人,那也该是在晋王府中,整个王府的人都是要走的,留下来的都是外院小厮,可她方才说要留在宫里。

卫善抿抿唇,一个眼色把沉香支了出去,沉香把怔在原地的初晴兰舟几个都带了出去,看青霜还站不动,掐了她一把,青霜差点儿“哎哟”出声,捂了嘴巴也跟了出去。

屋子里头就只有卫善和椿龄,还有一个怎么也不肯出去的秦昭,卫善瞪他一眼,看他手里还扣着剪刀,嘴角一翘,沉声问:“这会儿没人了,你说罢,我和王爷替你作主,那人怎么不来求?可是他对你不住?你只管说,不论是侍卫还是书僮,我都替你作主。”

椿龄连连摆手,听见卫善说要替她作主,反倒收去了泪意,咬牙道:“我……我万不能,万不能说那人是谁,那人也并不知道我会求公主……”

卫善原本坐在榻上,听她越说越糊涂,心里却反而清明起来,坐直了身子道:“是……是颂恩?”就见椿龄面上大白,眼泪又落了下来,先是点头,接着又摇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卫善震惊太过,她往窗外望了一眼,正看见沉香在分派小丫头摆花盆,又让初晴紧紧抱着黑袍将军,在小瀛台时,那个送饭来的太监,便有些喜欢沉香,卫善心回心思:“颂恩知道么?”

必是知道的,两人若不是心意相通,椿龄怎么会冒这样的险?卫善看着她的脸,椿龄自从到跟着她,越长越开了,她虽不常出门边,可确实是几个宫人里生得最好的。

以她的样貌,又识得字,性情又温驯,卫善绝不会马马虎虎把她给嫁了,嫁给秦昭身边的护卫参将,最不济也是管事娘子,可她偏偏跪在卫善的面前,说要还要进宫去,和颂恩在一处。

“就算进了宫,你也不能和他在一处,若被发觉了,两个都是死。”卫善长眉微蹙,眼睛里却似含着一汪水,她看着椿龄,想到了叶凝,林先生怎么也不肯娶她,便是因为自己已经是个废人,两人就算同吃同卧,也做不成夫妻。

椿龄忽而抬头,竟露出出一点笑意来:“我也没有指望旁的,绝不给公主娘娘惹祸,还求公主成全。”说着下拜给卫善磕头。

卫善微微震动,看她低头怎么也不抬起来,叹息一声:“我不能把你送进宫去。”万一惹祸,就是现成的把柄送到秦昱的手上,让他攻击皇后治宫不严:“但我把你留在晋王府中,按时按节替我进宫给姑姑磕头。”

椿龄怎么也没料到卫善竟真肯成全她,呜咽一声:“多谢公主成全。”

第220章 离京(刷不出的伪更)

椿龄还当卫善是怎么也不肯放人的, 不料她竟点头答应了,给卫善连连磕了好几个头,卫善看她倒有些叹息, 人往“痴”字里一钻,那还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明日便要登船,仓促间也无法再作安排,椿龄既要留下, 她手上的事就得有人交接。她比别的丫头又不同,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出人能把她的差事接手过去。

不能把椿龄喜欢了一个太监的事宣扬出去,卫善便把沉香叫进来:“椿龄就留在府中,一是替我时常进宫给姑姑请安, 二是总要留个妥当人看看屋子晒晒书。”

总有许多东西一时带不走,何况按制藩王还得进京岁贡, 原来预备着留下看屋的是兰舟, 换成椿龄,那书房的事该由谁来办。

沉香一怔,眼睛在椿龄身上打了个转,这才问道:“那她手上事儿, 交接给谁?”

卫善眉间微蹙,椿龄能干又不多话,把书房的事办的妥妥当当的,颂恩走了倒是指派了一个小丫头跟着椿龄办事的,叫作绿歌,就怕这三四月的功夫, 她还没能把徒弟给教出来。

椿龄屏住气,眼圈还红着,生怕卫善又要把她带走,吱吱唔唔说不出话来,就见卫善摆摆手:“慢慢再叫人接手就是,让她再去吩咐绿歌,把寻常要办事都写下来,叫她照着做。”

兰舟欢天喜地,她还当要在半空的王府里呆上两三年,这会儿听说椿龄要和她换,她欢喜的立时就去收拾东西,还拿了自己绣的串珠荷包,舍不得用的宫粉,包起来往椿龄的屋子里送,倒来不及打听究竟是为了什么要留下来。

院子里人人觉得古怪,可沉香不许人议论,便也没人敢问,反而都去给椿龄送东西:“你要留竟不早说,咱们都把东西送给兰舟了。”

兰舟笑嘻嘻的挨在椿龄身边,挽了她的胳膊,对初晴几个道:“那些东西送都送给我了,可不许小气要回去,要么我了银子,夜里给大家加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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