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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台(24)

如今没有搭台的了,却还有富户捐帔,五彩丝绣帔一层一层盖在金身上,前边排了十好几个小娘子正预备求签。

卫善的愿望从来都只有一个,便是求得卫家平安,一家人平平安安过寻常日子,公主也可以不当,便是再回业州,守着这些家业也没甚不能活的。

前头挨着十几个女子,到了元群娘娘面前,便没有贫富之分了,卫善身边跟着沉香几个,落琼还在庙外照看秦昰,她衣饰华贵又面带威仪,也有人上香的民女拿眼儿打量她,错开几步怕冲撞了。

卫善是诚心求签,皇家寺庙她是去过的,这样寺庙不曾来过,都说元君娘娘灵验,这寺庙兵祸之中都还有香火,她想着要祈求什么,轮到她时便跪在蒲团上,拜上三拜,此时心中反无杂念,但问前路如何。

卫善手执签筒,举过头顶,心中暗暗祈愿,把签筒斜着摇上三下,从里头落出两只莲花头的竹签来,一左一右几乎同时滚落在神坛两边。

卫善放下签筒,伸手去拿,右边是第一签,左边是第五十六签,一左一右举着两支签不知该拿哪一支。

那小道姑看她衣饰富贵,年纪又小,问她道:“是解一支还是解两支?”

卫善不懂,沉香更不懂,卫善便问:“一支怎么解?两支又怎么解?”

解签是要给银子的,一事也不能多求,若是落了两支出来,便该把两支签儿塞回筒中,再拜一回元君娘娘,隔日再来求签。

后头人待要提点她,又恐惹了道姑,便不张口,眼看着道姑索要银钱,沉香伸手就从袋里摸了银珠子出来。

一个银珠子,换了两张红纸,所求诸事都在签文上,贫家不识字的便央着解一解签,卫善却不必她说,匆匆一扫,两张签里,一张是上上大吉,一张却下下凶签。

她指间一紧,捏紧了这两张纸,不及展开细看,叠起来收进袖中,笑盈盈的对沉香道:“我掣着两支好签。”

沉香才要唤她公主,又赶紧咽回去:“姑娘求的自然都是好签。”

身边人瞧见她衣饰华贵,头戴金莲宝石冠,身穿白底如意金纹衫,底下是大红金花裙,耳朵眼里扎着烧红宝石耳环,非富贵以极哪能这种打扮,又还能有什么不好的。

卫善出得门边,早就有人守着等她出来,兰舟撑了伞儿替她遮着头顶,这个排场已经是精简过,可依旧无人敢往卫善身前凑。

看得出她年纪虽小富贵无双,都避着她走,卫善坐到车中,卫平问她累不累,秦昭已经带着秦昰玩了一圈,秦昰圆脸儿红扑扑的,手上抓着泥人,捏的是一对儿金童玉女,大声告诉卫善:“二哥买给我。”

金童是他,玉女是姐姐,伸手就把捏的泥人递给卫善,卫善看那雕琢眉目果然有几分像自己,也是一样的头戴莲花冠,上身穿白下身着红,耳朵里有一点红泥充作红宝石,拿在手里就笑起来,秦昭这是还拿她当小姑娘看待。

“善儿掣着什么签?”秦昭手里捧着两个粗瓷小碗过来了,两个碗里一个是冰酪一个是酸梅蜜卤。

四月初四才换的纱衣,这会儿已经热得人出薄汗,庙会里便有小贩推车卖冰酪酸梅卤子的,一只只小瓷碗搁在碎冰上,小贩身前还有一个莲花筒,付上两文钱可以抽一支签,若是抽着头签,便白得一碗冰酪。

秦昭抱着秦昰到摊子前头逛上一圈,付了两文钱,那红头签儿一摸一个准,接连摸中了五次,小贩丧了脸儿,身边还围拢了一群人,起哄让秦昭再抽,他摆一摆手,摸了碎银出来,挑了几碗过来。

怀仁怀安捧着余下的,都给了碎银,担上的小碗拿了一半,给沉香落琼几个都尝一尝,怀仁还道:“二……二少爷真是好手气。”

卫善抿嘴一笑,可不是运气好,天时地利人和,他样样都攥在手心里,这才能当得上皇帝,跟着便想到自家袖兜里的两张红签,一个是上上,一个偏偏是下下签。

秦昭看她脸色猜测大约没抽着好签,也不知道她求些什么,总不会是求姻缘,笑一声:“哪里是运气好,是眼力好,他摆回去,我就能再抽出来。”

卫善立时信了,眨眨眼儿看着他,没想到他也会弄这样的小巧,“扑哧”一声笑起来,低头喝了两口冰酪,做得确实干净,可也不敢给秦昰多吃,略尝了一小口,还让他吃自家带出来的蜜水。

回城的路上,卫善心里还琢磨着两支签,秦昭骑在马上看过路巡城的兵丁,开口赞一声卫平:“子厚才接手五城兵马司这几日,想得倒很仔细。”

卫平得了勇毅将军的头衔,兼领了五城兵马司,五城兵马司虽是个官阶不大的衙门,却总管京城治安,夜里巡城至天明绝不可懈怠。

才刚上任没几日,这些兵丁看着精气神都不同了,浴佛节各个寺院门口还多派了几个人,防着节里丢孩子的。

卫平调了自己一队亲信进去,新官上任,连着请了三天的客,把东西南北四处副手都打点过,又立下新规矩,起火夜盗必一呼即应,绝不许有推诿懒政之行。

卫善听见秦昭夸奖大哥掀了帽前轻纱:“我大哥可能干呢。”想到那两支签,心里总难过去,轻咬嘴唇问道:“业州还有卫家什么人吗?”

秦昭才还当她因着掣了一支不如意的签文不快,不意她会问起这个来,长眉微皱,看了卫平一眼。

卫平想一想道:“业州有卫家庙,一片庄园田地也该还在,还有些卫家的旧部曲。”说完又笑:“你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

卫家的当年留在业州的旧部后来又编进新军之中,但那里还有守城兵马,约在五千左右,人虽不多,可也不少了,当年起兵也不过五千人。

卫善从不知道业州还有卫家的旧人,原来倒是听说业州还有些老人在,那么哥哥当年逃走极有可能去了业州,如果他们也都能退去业州呢?

卫善心中一喜,跟着又觉得自己太无用,甚事都没办,就先想起退路来,卫善先喜后忧,瞒不过秦昭的眼睛。

自她回家起,接连几桩事做得都叫秦昭惊讶,改门拆屋便不是寻常小姑娘能想得到的,接着又提起卫家的旧部曲,秦昭目光微沉,越发想到卫善那天对卫平说的话,且得留意问一问,她究竟是遇上了什么事儿,或者说,宫里究竟要出什么事。

第23章 问嫁

卫平要回兵马司一趟, 卫修要当差,一行人约好了就在家里摆宴, 从馔香楼里叫一桌席面回来, 回城一路上秦昭都在细想宫里能出什么事,怎么竟能让她小心成这个样子。

秦昭吩咐长随进宫送佛豆,自己先送卫善秦昰回家, 秦昰玩得累了,落琼领着他回去沐浴换衣,让他小睡一会, 卫善也解了头发, 换过家常衣裳软底鞋子,头发系成辫子,一身清爽的去了书房。

秦昭坐在书房里等着卫平卫修两个回来,面前沏了一盏香茶, 卫善鼻子一动就闻出是今岁新茶, 跟她们在庄上吃的是一样的, 秦昭在吃喝上了可比太子正元帝讲究的多了。

秦昭一抬头就看见她掀了帘子进来, 柳芽绿的撒花裙子, 鹅黄色绣杏林春燕的半臂,结着一条大辫, 面上干干净净,长眉小口的模样看上去显得更生嫩了。

卫善才刚在房中换衣时,拆了那两张签文,一支是云间独步, 一支是身投宪网。

好的那支样样都好,上上大吉,足踏青云,福寿无涯,求谋皆称心怀;坏的那支样样都坏,媒难信婚不成,明有人非,幽有鬼责,须得一心为善,方能破凶,若有一毫欺心处,便得十分恶报。

卫善初看觉得好笑,她所求只有一桩事,掉落出来的两支签儿却南辕北辙大不相同,笑过细看,心里倒觉得这两只签有些门道。

卫家生死富贵只在一瞬,好了便独步青云,坏了就身落宪网,两只都中便是五五之数,胜负还未可知,连菩萨都打起官腔不说详细,这件事也就只能靠自己了。

她把那两支签细细品味一回,放在荷包里,垫进几个紫檀香丸,挂在锦帐上,日夜看一眼,一刻都不能懈怠轻忽。

卫善摸了一本书坐到书房南厢的罗汉床上,南窗边种着两株芭蕉,满眼是绿自带清凉,倒把燥心去了几分,坐着翻开书,有一茬没一茬的看起来,看了半日才知道拿了一本诗集。

秦昭见她这会儿又放缓了神色,缩着脚坐在罗汉床上,两只鞋子一晃一晃,露出鞋尖上绣的一对儿金凤凰,同方才眉间含着忧色的倒像不是一个人了。

秦昭心里觉得古怪,知道她必是有事瞒着的,她不肯说,便也不问,连她都察觉出来宫中有异,怎么王忠竟会不知?

卫善也吃茶,吃茉莉双窨,沉香还给她搁了石蜜,薄薄一小片搁在杯中,饮到肚里,舌尖才觉出甜意来,她翻过一页书,算着日子太子也该到了,上辈子就是仲春时节见到的碧微。

碧微这样好,姑姑必也肯让她们俩个一道住着,姜碧城就跟秦昰一起读书的,烦心的事这样多,身边总有个人能说一说。

这么想着,眉眼间便又露出些喜意来,随手又翻一页,南窗外吹进风来,把书页轻轻卷起一角,卫善也不伸手去压,像是在看,又没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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