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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台(26)

上官娘子既不是家中仆妇,卫善便想拜她为师,学人技艺奉人为师,这个道理她还懂得,可上官娘子却不肯:“公主已经要长成了,此时再学,事倍功半,我教不好你,便不能收你。”

卫善也不强求,给她奉上一杯茶,细问她娘家何处又是在哪里学了武艺的,这才知道上官娘子是业州跟来的旧人,夫家姓林,是卫敬禹手下的副将,业州一战以身殉职,没给她留下一男半女,她不欲再嫁,便从育婴堂里抱了一个女孩回来。

卫善听她说些业州旧事,又问她:“你在业州可还有父母兄弟或是同门?”她身边正缺人,不拘是谁,能用便好。

上官娘子脸带苦意:“拙夫故去,同门凋零,也只我一人还在了。”

卫善跟着皱眉,轻叹一声,竟是一个能招揽收罗的人都没有。

上官娘子原来是随军的,丈夫在卫敬禹手下当副将,她便在卫善亲娘曲氏身边,看着卫善良久:“公主生得更像静亭公。”人人都是这么说的,反而是哥哥卫平,更像母亲的面貌。

两人说话间,青霜已经吃了半碟子花糕,沉香看她年纪虽有十四五,却半点不通世事,又抓了一把细糖果子给她添了碟里。

青霜抬头一笑,露出尖尖虎牙,又塞了一个橘糖在嘴里,先还含着舍不得嚼,卫善看她这样喜欢,把一盒子都给了她,她抱了盒子在怀,这才咯吱咯吱嚼了起来。

卫善本来只想要两个武婢,不意能遇见上官娘子,业州事多问了兄长也不定知道详细,又必要起疑,此时她也没有旁的说辞好糊弄过去,正好探问上官娘子。

卫善不是一时兴起,她是真的想要收揽些人,父亲留下的下属,总不会在业州一役中全军覆没,她总有法子能寻出些来。

上官娘子吃了卫善的一杯茶,便要悉心教导她,先摸了卫善的根骨,骨是好骨,可惜练得迟了,她要教人先得服人,取了三尺长剑,就让青霜在院里舞一套剑法给卫善看:“在公主面前献丑。”

青霜刚刚还口里含着糖,本来就生得一张圆脸,两腮鼓鼓囊囊塞满了饴糖,手上拿了剑,整个人的神色都大不相同,剑走游龙,足尖轻点,只看见一道青色影子,再到面前时,剑尖之上挑了一对白芍药。

卫善见过马上对战,拼的是力气,臂力加上兵刃击打出去,把人打掉下马,魏人杰在秦昭的马球场上就是这么对杨思齐的。

可她没见过这样轻灵的身法,耳边还听见得钢剑铮铮作响,那花就已经稳稳落在她手心里了,卫善才要喝彩,上官娘子就已经皱了眉头,似乎并不满意。

青霜一看师傅皱眉,立在原地不敢动,剑尖儿在鞋边磨着青砖地,上官娘子不欲在卫善面前教徒,对她道:“若是公主打小苦练,以公主的根骨倒能习得一身剑术。”

言下之意就是已经迟了,青霜保护她是足够的,卫善想要自己练,便是痴人说梦,卫善也起恼意,反笑一笑:“学上几式也总是有用的,娘子可别藏私。”

“不敢”上官娘子赶紧起身,看看青霜,到底担心她在宫里冲撞人:“劣徒从小便未见过什么大世面,若是进宫了,怕替公主惹麻烦。”

卫善摆摆手:“娘子不必担心,既然跟了我,自然护得住她。”

夜里便让青霜睡在屋里,沉香还怕青霜不懂规矩,哪知道青霜竟很机灵:“我夜里也这么侍候师傅的。”上官娘子身上有旧伤,一逢着阴天雪雨便骨头痛,屋里烧水添炭的活计都是青霜做的。

她倒没拿卫善当公主,卫善也喜欢她老实,问她:“才刚你师傅作甚皱眉?”她已经舞得极好了,又快又准,若是挑的不是芍药花,可不一击毙命。

青霜睡了沉香的铺盖,那上头的花她见都没见过,用手指头去抠,笑嘻嘻的道:“我太快了,武得这么快,姑娘看不清。”想一想又很老实的说:“下盘也不稳,若是有利器便不惧,若是寻常兵刃,就被人一力降十会。”

青霜是一柄名剑的名字,上官娘子习剑术,抱了婴孩回来就给她起了这个名儿,卫善听了便笑:“你等着,我定给你寻一个衬手的兵器,你也得教我保命的杀招。”

这话沉香几个听了必要疑心,可青霜却不觉得有什么,习武的人,有两三式保命的招数,是寻常事,便是要出其不意才能制敌,她想一回点点头,答应了卫善。

说完她就钻进被褥里,没睡过这样软的床,身子一陷进去便叹了一声,卫善看她把点心盒子还放在枕头边,笑一声:“夜里可不许吃糖了,仔细坏了牙。”

第二日天才刚蒙蒙亮青霜便起来了,她手脚极轻,卫善却很惊醒,一睁眼看她已经换好了衣裳,预备出去练剑,也跟着起来到院中去。

青霜练剑,她就练腕力,练得手腕酸软,青霜额上也不见汗湿。

几个丫头不意公主还有这个心志,只当是哄着她玩的,过了这两天的兴头也就好了,纷纷替她催水备衣,卫善练得满身是汗,泡进热水里解乏,迷迷糊糊在浴盆里眯了一会儿。

梦里还是十年之后的事,桩桩件件都似黑云压城,在心上盘桓不去,醒来直奔书房而去,既然连袁含之都能理出袁礼贤的书信,那么叔叔也该有些旧信件在,当初逃出业州,总有父亲的旧部还跟叔叔有联系。

卫平卫修出了门,家里最大的就是卫善,她说要用书房,也无人敢拦,翻出信匣来,里头果然叠着许多信件,封头上写得极明白,俱是父亲忌辰时写信来哀悼的。

卫善急唤椿龄,自己拆开信件,扫过一回,把落款的姓名告诉她,让她抄写在小笺上:“字儿能写得多小就多小,只要我能看得明白就是。”

椿龄自跟了卫善之后,还是头一回有差事在身,缩着脖子抖着肩,从白玉水丞里舀出水来磨墨,卫善又吩咐青霜,若是见有人来,就给她报一声信。青霜玩心大起,只作游戏,人影一晃便不见了,卫善再去看时,她已经坐在院中的凉亭里。

沉香还当公主有什么秘事要办,正要关窗,卫善摆摆手,反让她把屋里的窗户都打开,再去沏盏酽茶来,给她提提精神消消困意。

书房小厮收拾的很仔细,卫管事是按着卫家旧时的规制调理的下人,书房里侍候的都略通文墨,信匣里的信件也是按着每一岁来收拾的,她不费多少功夫,便把每岁致祭的人罗列出来。

椿龄竟写得一手簪花小楷,这样的字练起来极费功夫,是闺阁里用来打发时光用的,卫善在小瀛台里关了五年,水磨功夫都做得极,写没能写成这样的小楷。

她把年月官职姓名都按卫善的吩咐写在纸上,卫善粗粗一扫,这些旧信最早是正元一年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满满一个匣子,总有五六十张,跟着便渐渐少了起来。

今岁便只有二十余张,这么看还是太费事儿,卫善调了丹砂,用梅花记数,画上五瓣梅,一封信就是一瓣花瓣,看这些年,是谁写得最多。

当真被她找出三个人来,连年写信都不曾断过,可这三个人没有一个在京城。

椿龄看卫善蹙眉叹息,还当不合她的意,卫善叫她拿了铜盆来,依多寡把人名排列,只留一张小笺,余下这些通通烧了。

虽这些人不在京城,可卫善也不是白忙一场,看看官职对应地域,便能曾经这些卫家旧部如今都在什么地方。

第25章 醒悟

卫善身边添了人的事儿, 卫平早早知道, 可看她竟真能日日练臂力腕力,倒有些吃惊, 妹妹还是小姑娘,该当喜欢花粉胭脂首饰裙衫,怎么倒玩出了花样。

可她生就不足月, 比旁的孩子都要弱些, 大了还时不时就病上一场, 二月里一场大病唬得姑姑差点儿去拜佛,眼看身子好起来倒不多病了,练一练也是好的。

卫善每日练半个时辰, 便手脚酸软,看青霜舞半个时辰的剑却连大气都不喘, 知道她是打小开始练的,这些日子跟着她, 吃多了糖食点心, 脸上还长了些肉, 被上官娘子看见, 让她日日绕着院子跑圈。

功夫还没练出来, 架势却已经有了,摆出两个花架子来, 也能唬唬人,沉香几个拍了巴掌,又是给她添茶又是给她绞巾, 卫善自己却知,这不是一二年间就能练出来的,不求学得青霜那样,总得把身子练得壮些。

定好的动土的日子很快到了,卫管事领了匠人木工来家里拆藻井,预先招呼各屋的丫头都少出门,回避着些。

好好一个亭子拆了可惜,若是上头是画的龙纹,那用刀刮了,再画上新花卉也就是了,可那里头偏偏是雕刻的盘龙,只得全给拆了,再在原来的地方重新搭一个亭子。

房子也都要新漆,有半点儿不合规矩的地方都要动,卫管事一点就通,卫善让他宣扬出去,他就真的宣扬了出去。

买木料买石灰请工匠,样样动静都不小,长安街一条街上都知道卫家在改房子,卫善要的就是大家都知道,直到正元帝过世,朝中也没有异姓王,卫家这些东西能不留的就都不要留。

卫管事找了工部官员,说是要动屋子,请工部的官员过来看看,有什么地方还得动的一并都动了,最好能派些活儿熟练的工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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