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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台(291)

王忠躬着身,时刻关切正元帝面上神色,他指节一扣,指腹在鹿骨扳指的细缝处摩挲,王忠心里便“咯噔”一下,这是正元帝围猎射杀猎物时的动作,每到此时,便是动了杀心。

卫善大声恸哭,卫敬容抚着她的背,指派了太监宫人把秦昭抬到边上的屋子去,可太监宫人哪里抬得动他,王忠正要回身增派人手,魏宽上前一步:“我来罢。”

别人也抬不动晋王,魏宽进门欲把秦昭扛在肩上,一伸手便道:“不好,秦昭咬舌。”他眼光老道,眼睛一扫便看出端倪来:“王妃可有尖物?”

秦昭咬舌只为了醒神,迷蒙之中人还清醒,又怎么会狠咬,可魏宽声音洪亮,他这句话一出,无人起疑,卫善抖着手拔下簪子来,魏宽便用簪尖撬开了秦昭的牙关,簪尖扎在他舌头伤口上,鲜血立时涌了出来,伸头来看的,都当是晋王口中含血,若不是魏宽撬开,只怕性命有忧。

卫善泪眼看向魏宽,再不曾想成国公会在此时插上一手,摇摇晃晃立起来,被宫人扶着跟在魏宽的身后,仿佛哭得站立不住,又因吸了香烟,面上晕红一片,三品大员人人得见,赶紧低下头去。

到得此时偏殿中出了甚事,虽殿中人一言未发,可在场人人心里都已经有了谱,只看向正元帝,看他如何定夺。

太监宫人听从吴太医的吩咐大开了门窗,寒风灌进屋子,屋里人精神为之一振,把小太监看押起来,宓充容挪到另一间屋中诊治,宫奴用藤椅架着她,她已经神志不清,却牢牢抓着宫人的手,口中含含混混:“姐姐杀我,杨家杀我……”

杨云越就在这些人中,他官职多少年还没能提回去,早已经去了骄矜之气,此事又半点不知情,在殿中听见小太监禀报就已经知道不好,齐王恨不得像孔雀那样翘起尾巴毛来,待见廊上半个人都没有,怎么也不信秦昱有这个能为,光靠他自己能把闲杂人扫得这么干净。

待想要退已经不及,这会儿又听宓充容说了这么一句,气得面皮紫涨,双手发抖,心里骂千百句蠢材,眼见此事必要烧到他身上了,干脆嚷了起来:“我女儿呢?齐王妃呢?”

可并无人理会他,都看着魏宽把晋王扛到偏殿,有几个监察御史已然按捺不住,师朗还未开口,包御史已经上前一步:“恳请陛下交此事交由大理寺审查。”

那便不是家事,而是天下事,大理寺刑狱案须通报天下,想要一床大被掩过,是再不能够了。

王忠心中一抖,知道包御史正撞上正元帝心中杀意最盛的时候,包御史纵此时无事,过后正元帝也绝不会绕他。

包御史此言一出,立时便有朝臣附言,若是曾文涉还在,曾文涉必要进言维护秦昱,可曾文涉被撸了官职,这会儿正在家中反思己过,又事涉一位有孕妃嫔,一位手握军权的王爷,手段还如此低劣。

在场的要么是官只不够,要么是深厌齐王,谁也不再开口替秦昱说话,正元帝看见儿子面如土色,心里却明白他只是想做,而没有做成,这后半截必是秦昭卫善卫敬容联手做的。

正元帝喉头滚动两下:“此事,我要亲自审问。”

一句话把包御史给堵住了,皇帝亲审,这事便是朝臣不可置喙的,便有人心中叹息,陛下到底是要保亲生的儿子。

倒也不怪乎人人都作此想,实是正元帝从未在秦昭身上有半点偏爱,太子一死,让他把那点仅有的爱重人才之心都给磨掉了。

宓充容被人看管起来,宓美人和小太监分开关押,着金吾卫紧紧看住,防着她们自尽,嘴里塞上软物,手脚被反绑住。

余下涉事的晋王身上中了两种药物,酒壶里残存的,和香炉之中翻出来的催情香饼,还有小块没有烧化,被太医捡出来,包在帕子里奉上去。

那点香屑,也在地上的荷包袋里翻了出来,物证齐全,只等宓充容这个人证从晕迷中清醒,正元帝便能审案了。

城楼之上烟火齐备,只等帝后与公主亲王一同登楼,宫中出了这样的事,正元帝也依旧上了城楼,卫敬容就站在他身边,头上金之色,民人在城楼下遥望也能看得分明。

正元帝没跟妻子说一句话,而卫敬容除了一句:“恳请陛下还昭儿清白。”也一个字都未再提起,既不说齐王,也不说杨家,身着皇后冠服,稳稳立在城楼上。

杨云越和秦昱两个被请到偏殿吃茶,身边七八个小太监盯着,两人谁都不先开口,一左一右远远隔着,连眼色都未换过。

太子妃领着承吉,碧微领着吉佑站在左侧,秦昰秦晏如意都立在右侧。太子妃就在殿中,自然听见回报,却并不曾赶到偏殿去看这场笑话,她目光都没扫过去,天上烟火炸开,对碧微道:“妹妹这样辛苦能得什么好处?”

若不是小禄子误导,小太监也不会这么快就往殿上去禀报,姜碧微不起眼惯了,她有什么别人瞧见了也不会细想,而太子妃却没有一刻不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小禄子一来禀报说晋王王妃一前一后进了偏殿,她便知有事,虽没猜测着秦昱用此毒计,却知道是要对晋王夫妻不利,这才伸手帮了一把。

巨大烟火就在头顶炸开,点点星火闪闪烁烁,映出碧微的脸,她两只手捂住儿子的耳朵:“姐姐说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太子妃到底忍耐不住看了她一眼,把承吉紧紧抱在怀里,又看向正元帝立的正中间,总有一日,她的儿子也会站在那里。

这场烟火消散,正元帝立时回了紫宸殿,宓充容此时已经醒了过来,吴太医替她诊治,宓充容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我是不是活不成了?”

吴太医沉吟片刻:“充容先时不知服过什么药物,恶露难止。”

宓充容立时想到姐姐给她递的那杯茶,她就是喝了那个昏迷过去,腹中又疼痛难止,待王忠领人来抬她时,她当着正元帝的面,把她如何进宫,如何喂药,那药又如何至使正元帝无子的事,一五一十全都说了。

王忠只听见屋里一声怒喝,殿前围绕的小太监个个缩了脖子,今日除夕,太监人人手执礼器,这么一声大喝,吓得人手中拂尘落地。

杨云越正在偏殿吃茶,说是吃茶,炉上的水烧沸了又凉下来,他也一口都没喝进去,秦昱更是似热锅上的蚂蚁,门突然打开,进来两个金吾,秦昱唬得退后两步,却见金吾越过他,直直往杨云越走去,两人把他架起来,拖了出去。

第288章 钝刀

除夕之夜, 帝后宫妃本该共同守岁, 甘露殿中细备果酒佳肴,却迟迟未见正元帝与卫皇后的身影。一干小宫妃们坐着,既不敢玩闹也不敢说笑, 就着自个儿面前的碟子, 斯斯文文吃着蜜柿榛子。

符昭容从自家面前的碟中挑出糖仁核桃,托在帕子里, 递给乔昭仪,乔昭仪最爱吃这个,虽大殿之中人人肃穆,不敢高声谈笑,也依旧蜜蜜瞧了符昭容一眼,接过来含着吃了。

久候帝后不至,连晋王永安公主和齐王齐王妃也没来,徐淑妃领着一众妃嫔守在殿中, 庭前挂起花灯, 太监宫人们个个躬腰缩背,进来添茶加水都轻手轻脚。

承吉仰着脸儿问太子妃:“母亲,爷爷呢?不给承吉放花炮了么?”正元帝答应了他的, 要给他在宫中再放一次烟火。

太子妃抚着儿子的面颊安抚他:“爷爷处理政事,片刻就来了, 承吉先玩花灯好不好?”

承吉很不耐烦,一心想到殿外去玩花灯看烟火,立起来推开太子妃的手, 自个儿对侍候他的小太监道:“你去给我放烟火。”

小太监先瞧一眼太子妃,见太子妃劝不住太孙,平日里这些小事,正元帝无有不依的,不过是放放

烟火花灯,可今日宫中哪个还敢放这带响的东西,缩了脖子出殿去,挑了一只走马灯,取进来哄了承吉道:“已经着人去取殿下最爱的钻天响了。”

承吉见那花灯在转,倒是寻常听过的志怪故事,一半儿都是王忠说给他听的,指点着灯上人物,觉得有趣,也不再催人去放烟火,自个儿玩了起来。

徐淑妃见了,笑一声道:“这个灯倒有意思,多取几只来,就在殿中赏玩。”殿中人人桌前摆上一只,倒添了些红红绿绿的喜庆颜色,可心里都阵阵发紧,还不知正元帝那雷霆一怒,前朝后宫又要有什么风雨。

宓美人欲杀害妹妹,构陷晋王的事在宫中已经传遍了,人人皆有意气,便是宫人太监也不例外,卫善当公主时便对宫人多有优待,更不必说皇后娘娘广有贤名,从不曾轻易发怒责打宫人,以她为首,底下的宫妃们纵有性急的,也绝不无缘无故就拿宫人们撒气。

既有人望又有声名,出了这件事,虽不知详细,却人人都知道是齐王做的,宓美人与宓充容本就是杨家进献,宓美人不得宠爱,积香殿与冷宫也没什么差别,而份位一直比自己更低的妹妹却一路升到了充容,眼看就要诞下皇嗣,若是皇子,便晋升妃位。

这点道理人人都懂,何况齐王喜怒不定,撞着他心绪好的时候,犯了错处还能轻轻饶过,若是哪天他心绪不佳,撞在他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延英殿后殿里埋的猫狗尸身,也就是这些主位们不知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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