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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台(314)

承吉一哭,前头倒是不再吵了,正元帝也已经疲了,他挥挥手,不住大口喘息,好半日才道:“散了罢。”

魏宽还待再说,正元帝瞧了他一眼,冲他点点头:“成国公所虑甚是,依他说的去办罢。”将魏宽晾在当场,由太监搀扶着回到后殿去。

卫善只作不知军报,赶在太子妃之前把那七八个食盒子打开来:“这是早上才刚做的山药粥,我问了太医,太医说父亲用这个正相宜。”

正元帝瞧了她一眼,这一眼与看向魏宽时的一模一样:“再有几日便是善儿生辰了,若没记错,该是双十年华了。”

卫善抿唇一笑,往银碗里盛了粥,给正元帝添上银勺:“可不是,父皇日夜辛劳,还记着我的生日。”

正元帝用银勺刮了粥,半晌都不曾送进嘴里,反而道:“该给善儿好好过个生日才是,把你母亲接过为,把斯咏也接过来。”

卫善取了一只只银碟,把佐粥的小菜摆在膳桌上:“可不敢为着我的生日就扰了母亲清修。”说着又笑起来:“我可是有意让母亲给斯咏上规矩的,她哪里像个郡主,都是叫二哥给惯坏了。”

正元帝笑起来,把那一勺子的粥又抖落回碗里:“就昭儿惯她了?你就没惯着她?还是把她们都接过来,一家人团团圆圆才像个生日。”

卫善看他执意要将姑姑接来,替他挟了一筷小菜:“斯咏淘着呢,往日也就罢了,如今我身子不便,哪里还能照管她,不如叫她老实跟着母亲学规矩。”

她说得这话,正元帝先还一怔,王忠早已经“哎哟”起来,嘴上连声说道:“恭喜陛下,恭喜王妃。”快手快脚取了个软垫,替卫善垫在身上。

卫善冲正元帝一笑,仿佛还似当年,绕在正元帝的身边讨珠钗缎子时那样:“我找人算过啦,这一胎必是个男丁呢。”

第311章 师徒

落霞阁中锦帐低垂, 瑞兽铜炉里熄了熏香, 殿中遍插香花, 卫善挨在榻上,身上盖着锦被,面前摆开青纱大屏, 两边宫人捧着玉碗水盂, 太医坐在小杌子上替她按脉。

殿中静得落针可闻, 卫善懒洋洋靠着云鹤羽翅锦枕,伸出一只手来搁在玉搁臂上按脉, 沉香怕她受了凉,还在搁臂上铺了一层软绸。

太医按完了左脉按右脉,两边都摸实了, 这才笑道:“恭喜王妃了。”

卫善勾起嘴角, 面上喜动颜色, 说了一声赏,沉香立时摸了红封出来, 转身笑盈盈道:“我就说这回必是有了, 公主还怕不是,这回可真是有了罢。”

这话是说给正元帝那儿派来的小太监听的,沉香落琼两个取了竹篓来, 里头倒了满满金银二色长生果锞子,卫善还没开口,她们便发下厚赏去,显得卫善盼了许久, 这才不敢轻易定论自己究竟是不是怀孕了。

小太监自然也得着一份,沉香伸手抓了大一把:“这些给小公公吃茶用。”小太监兜在袖中喜滋滋回去复命,太医看诊这些时候,他可没闲着,打听了许多话,原来晋王妃在外头一点不漏,却是什么佛都拜过,什么香都烧过,只为着求子。

这也是寻常,晋王正是壮年,膝下只有一个郡主,都说王妃善妒,府中这才没有孩子,如今好容易有了,仔细些也是该当的。

殿里殿外都悬起彩绸来,连金笼里挂着的鹦鹉都成片说起吉祥话,小太监出了殿门先把得的金银二色锞子藏去一半,这才小跑着去正元帝跟前回话。

王忠跪在地上,拿玉锤替正元帝锤腿,他腿上的肉长了起来,身子却一直不见好,听见太监禀报说晋王妃确实有孕,还把赏下来的长生锞捧给正元帝看,他哪里会看这些,一声不哼,动了动手指头。

这便是要赏落霞阁的意思,王忠立时应声:“奴才去办。”跟着又道:“要不要让淑妃娘娘照应着?”皇后不在,淑妃理当担起皇后职责来,正元帝略点点头:“她办事素来仔细,由她照看着善儿,我也安心。”

王忠低头应是,又捏正元帝捶腿,过得片刻小心翼翼问道:“那晋王在玉门关外迷失的消息,还要不要告诉公主?”

正元帝这才掀了眼皮,眼中尽是红丝,眉间疲态尽显:“她已经知道了。”可他想不明白,名和利都再难动魏宽的心,卫魏两家也从无旧情可叙,卫善究竟用什么法子,让魏宽站出来替秦昭说话,当堂揭破了军情,迫得他不得不发令派人去找秦昭大军。

可军报这样的密事,她又是怎么知道的?正元帝看了一眼正在替他揉腿的王忠,离得近了,能看见王忠鬓边发丝,隐隐有染过的痕迹,顿声问道:“你今年有多少岁了。”

王忠笑了一声:“陛下垂问,老奴将要六十了。”

正元帝道:“原来都到这个年纪了,也是该让你歇歇了。”

他一说这话,王忠赶紧伏地拜倒:“能侍候陛下是老奴万世修来的福份,如何该提一个歇字。”殿中一时静了,林一贯几个缩在殿外,不敢进来。

正元帝摆了摆手:“起来罢,你侍候我这样顺心,我还怕换了人不称手,你这几个徒弟,哪一个都没有你侍候得好。”

王忠哪里敢应,心中疑惑是出了事,可这些日子件件小心,再不敢行差踏错,正元帝摆手叫起,他又躬着身子爬起来,腰一折更显得老态了,正元帝道:“你且歇歇罢,让你的徒弟们也顶顶事儿。”

王忠不敢驳,退下去打量几个徒弟,冲着林一贯点点头,余下那几个也早知道他最喜爱林一贯,听见他不住吩咐林一贯道:“陛下要吃茶,你且得拦着,茶能解药,万不能让陛下由着性子来。”

林一贯一直在御前侍候,可到底还有师傅在,从不曾贴身侍奉过正元帝,他心里也不住打抖,应上两声,这才缩手缩脚上前去,看了这么多年,终于轮到自己伸手,先还露怯,跟着便顺了手,正元帝吃着他调上来的蜜卤道:“你跟着你师傅有多少年了?”

林一贯还是小太监的时候就被挑上来跟着王忠,先时自然不能往御前来,就给王忠洗衣裳刷鞋子,到他如今这个地位,也每日早起去给王忠梳头。

正元帝发问,他不敢不答,可头回和皇帝说这么多的话,怕得掌心发汗,正元帝反而面上带笑,很有些攀家长的心思:“你还给你师傅梳头?等明儿给朕梳,试试你的手艺好不好。”

林一贯嘴里连声应着,正元帝既要他梳头,便不能先给王忠梳,凭他起得再早,再的孝心,王忠也不能先过正元帝,应完了又烦恼起来,回到屋里见王忠端了铜镜染头发,急得快步过去:“师傅怎么自己弄这些,还是我来。”

王忠搁下小碗由着他来:“陛下让你梳头了?”

林一贯大方应了,本来也瞒不过王忠,王忠眯了眼儿等那毛刷子刮过头发梢,低低“嗯”一声:“你也别怕,怎么给我梳的,就怎么给陛下梳,袖子那儿多折一个褶,把白头发藏起来点。”

林一贯出了殿门还怕师傅发怒,陛下这分明就是要抬举他了,这会儿见师傅半点不怒,实是拿他当亲儿子看了,吸吸鼻子:“我定不给师傅丢脸。”

铜镜磨得光可鉴人,王忠在镜里看见小徒弟要哭,笑得一声:“还哭鼻子,当自个多大?我这会儿身上可没糖球了。”

说完了才道:“你当我放心叫你去御前,抬举你是好事,若不是陛下这些年脾气一日比一日坏,我早把你们都抬起来了,哪至于一把老骨头还要替你们挡在前头。”

王忠在宫外有宅子,养了花鸟石竹,养了猫狗鸟雀,只等着将来出宫颐养天年,他这么牢牢霸着大太监的位置,底下的徒弟们自然有说小话的。

“把你抬起来,你那些个师兄弟心里就服气?更得夹着尾巴做人,万不能有一点疏漏。”王忠一面说一面吃了一口茶。

林一贯心中一凛,当太监这些年也确是干过许多欺上瞒下的事儿,师傅是收了宓才人的金银,这才替她换上花牌,这事儿他也办过,师傅给的金银厚实,说自己不差这些了,替徒弟们攒一攒,要是叫人捅出去,宓充容最后是什么罪责,他们可担待不起。

这么一想冷汗泠泠,王忠看他怕了,拍一拍他:“得啦,跟了我这么些年,什么时候软什么时候硬,看也该看会了,上头贵人那些事儿,我原来怎么办的,你学着样儿,总不至于你师傅安稳了二十年,到你手里就不安稳了。”

王忠一面说一面把头发束起来,鬓角染得不见一丝霜色,看着人又精神起来,这些徒弟,也只有林一贯知道些他与晋王的事,知道的还不分明,不过以为是他拿好处,两边帮衬,可如今这势态一点险都不能冒。

连消带打,把小徒弟刚生出的那点心思给打没了,可王忠自知正元帝开了这个口,就是不愿意再留下他了,得赶紧给王妃提个醒,往后两边得更少来往才是,不能让晋王冒一点风险。

传信的人一走,落霞阁中的喜意便被冲淡了,卫善两回怀着身孕,秦昭都在外出征打仗,这一次还尤为凶险,沉香看卫善一等无人时便肃了脸色,眼圈一红:“公主好歹多进一些粥菜。”一面说一面刮一口粥,送到卫善嘴边,看她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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