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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台(359)

师清如倒抽一口气,三军将士竟效忠一个痴傻的皇帝:“我父亲还道不会这么快就生乱呢。”师朗的话更不留情面一些,他猜测着京中会有大乱,也还期盼永平帝能够顺利成年,可他没有想到,永平帝自己就是乱象的核心。

两人说了几句话,师清如便给卫善收拾屋子,又让丫头烧了水来:“我看妹妹替换的衣裳都不堪穿了,不如先拿我的穿上,虽是旧衣都是洗干净的,妹妹别嫌弃才好。”

师清如也已经许多时候没有裁过新衣了,拿出来的都是旧衫子,卫善随过军,方知卫平当年调侃秦昭时说的都是真的,不说洗澡,有时连擦脸都来不及,能够穿一身干净衣衫已经不易了。

她已经连着几月都没有泡在盆里洗过澡了,能用热水擦身抹脸已经是件奢侈的事,此时终于见了浴桶,整个人热水里一浸,长长吐吁出一口气来。

沉香洗干净手脸替她洗澡,人人都对能换上一件干净衣衫而觉得舒畅,沉香一面替她洗头,一面道:“早知道我就该多塞两块香胰子带出来。”

卫善眯了眼泡在水里,轻声一笑,自然不是不累的,只是仗越打越顺,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反而不觉得累了。

沉香跟着又问:“这下公主该去找王爷了罢?”

他们夫妻已经经年未见了,在京城送走秦昭,一恍到如今两年多了,这两年里世事变幻,对彼此的

思念自来都是支柱,此时眼见兄长平安,清江有了强援,也该去和秦昭会和了。

卫善睁开眼,对沉香道:“你让吴将军调一队人马,明日咱们就往陇州去。”

沉香欢喜应上一声,公主无有一日不再思念王爷,两人能够重见,实是一桩大喜事:“城中也不知还有没有商号开着,总得替公主置办些东西才是。”

卫善出来的时候便是轻车简从,并没带多少东西,一路上又散尽了钗环,将自己值钱的首饰都分给了沿途百姓,到了清江就只余下几件换洗衣裳,和身上一付红甲。

总不能就这么去见晋王,沉香一面打算一面想着去城中裁些布,总得赶制出条裙子来,钗梳不齐,王爷见了岂不心疼。

卫善听她满口中打算,失笑出声,点点沉香的鼻尖:“他难道没见过我华服盛妆的模样?”倒是从未曾见过她身披甲衣的模样。

沉香叹息一声:“公主都多久没照过镜子了?”说着用巾子替她把头发抱起来,“连我看了都要掉泪的,何况是王爷看见了。”

卫善伸手摸了摸脸,知道自己确是瘦了许多,生完保儿之后就没胖起来过,她笑一笑,浑不在意:“往后再养回来就是了。”

卫善一到清江见过兄嫂便急着要走,卫平也不拦她,这些年兄妹未曾见面,可她千里迢迢赶过来,便是一份厚意,摆了些薄酒小菜,就算是家宴,又把几个孩子叫出来给她行礼,既是接风又是送行。

几个孩子都是半大不小,最大的只比太初大几个月,虽没见过卫善却知道这是姑姑,年年都给他们送新鲜玩意儿,一见面便觉得亲近。

师清如生了三个孩子,一女两男,父亲贬官到了清江,孩子们就一直跟着父亲读书,学得很知礼数,卫善一个个搂在怀里,生得既像卫平,又像师清如:“姑姑头回见你们便没有见面礼,只好日再补了,告诉姑姑,都想要什么?”

几个孩子都不敢说,最小的男孩儿还未开蒙,听见卫善说什么都成,扁扁嘴巴:“姑姑,我想吃糖。”城中困守半岁,厉振南断了商道,虽不缺米粮,糖食点心却少了,他已经快要半年没吃过香糖果子。

卫善笑着摸他的头,一口答应了他:“好哇,姑姑给你送各色香糖来,宝塔糖粽子糖元宝糖,睿儿想吃什么都成。”他咧开嘴就笑,张开手要卫善抱他起来。

师清如替卫善打点行装,找出自己几身衣裳摆进箱子里,卫善一看,还是当年她送给师清如的云锦,她裁成衣裙,新嫁娘时穿的,这怎么肯要。

师清如笑了:“总是要去见王爷的,也不能太简陋了,何况这些衣裳我裁是裁了,到了地方根本就没穿上,衣裳是旧的,可从没上过身。”

卫平是统帅,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凭白替他惹来非议,便把爱美的心思收了,这些颜色浓艳的衣裳,一次都不曾穿过。

卫善只得收下,她一刻都不肯耽误,东西收拾好了,急急上了马,往陇州赶去。

这一路依旧烽火连天,吴三是绕道取下靖城的,浒州还未拿下,整顿兵力一部分留守固守清江,大半兵力依旧还在继续蚕食魏宽手中的土地。

秦昭与卫平一南一北,到了南边再往北去,绕过诸多州府,连赶了二十几日的路,自八月到九月,将要到陇州时,传来了信报,秦昭再下一城,夺取庆州。

卫善赶到时,城中黑烟未散,攻城之时顶上倒下滚烫的热油,烧掉了攻城巢车,秦昭大军只得在城下用破城锤攻击城门,又用抛石机飞勾拉索跳进城中去,十个人中死伤过半,可也凭着强攻,将庆州城攻下。

卫善星夜奔驰而来,师清如给的衣裳首饰又在沿途分赠给人,身上只余下一身甲衣,守城的兵丁一见阵势,还当大业有援军过来,待细看举着“晋”字大旗,这才放下手中机弩,待人近了细问姓名。

卫善报上姓名,楼上兵丁层层向上禀报,未曾接到消息说王妃要来,个个将信将疑,待章宗权请出一看,给了守城兵丁一巴掌:“这一身红甲,还认不出来?这是王妃!”

守城小将赶紧将城门打开,方才开启就见一道黑色人影从直道上骑马而来,策马奔到卫善的面前,叫了她声:“善儿!”

秦昭一听说卫善来了,心若鼓擂,不及吩咐便骑马而出,绕着她的马身转了一圈,看她比过去黑瘦了一圈,眉目间却神采飞扬,也跟着挑眉笑了起来,对卫善伸出手来:“进城罢。”

第358章 传说

自清江到陇州千余地里, 快马而来途中依旧不时能撞上散兵流匪作乱, 城镇都被晋军接管,这些人不敢进城,便往农家去劫掠。

卫善身边带着一支小队,遇上了自不能袖手旁观, 拿下的流匪有的归降了晋军,有的当场革杀,二十来日几乎隔上两日就有一场交锋。

卫善身上这件衣衫也不知是几日之前换的,入了秋接连下了几场雨, 纵马在山道上急驰, 袖上身上

溅满了泥点子,白衣都成了灰衣,除开一张脸抹得干净之外,连指甲缝里都是黑泥——她骑的马也连日未曾洗涮过了。

秦昭一路牵着她的手,引她进庆州官衙,这个地方还没收拾出来,院子里乱糟糟的,兵丁小卒正将倒卧的桌椅扶起来, 有那机灵的, 听说王妃来了,随手抓两个婢女,先将后院的厢房收拾出来, 便不华贵也得干净。

卫善被秦昭牵着手行过回廊, 秦昭一阵风似的过去, 兵丁将士见了,纷纷停下脚步,对卫善抱拳行礼,看她腰悬配剑,风尘仆仆的模样,越发起了敬意。

自晋王妃随军出征起,已经有六个月了,半年行军,男人都不定能坚持下来,她却能自己骑马而来,叫人心中敬佩,敬佩完了再看王爷拉着王妃的手,都咧开了嘴笑起来。

秦昭眼中扫过,一言不出,先将卫善带进了厢房,扫了一眼两个正在打扫的婢女,她们赶紧退了出去,门一阖上,秦昭旋即转身一把将她按在怀里。

两人经年未见,容貌都有了变化,就连卫善身上的味儿,这会儿也不大好闻,可秦昭一只手按住她的背,将她整个人箍在怀中,阖上双目,恨不得将她嵌进胸膛中,也依旧不能解相思之苦。

卫善老老实实在秦昭的怀里呆了会儿,想到自己好好洗澡还是在清江时候的事了,伸手推一推他,仰起脸来看着秦昭:“二哥,别来可好?”

两人京中一别,到得今日时局翻转,恍若隔世,卫善伸出手去,指甲碰在秦昭的脸上,这才看见自己手指头发黑,也不知是马儿综毛上的泥,还是缰绳上的泥,赶紧要缩回来,被秦昭一把握住了,按到他脸上。

卫善终于笑了,眼睛里闪着光又含着泪,心里许多悲苦,出濉州之前分明想要对秦昭倾诉,可在见过这么多的烽火,看过这么多伤亡之后,这苦痛反而淡了,她皱皱鼻子:“我脏着呢。”

欲把手抽回来,秦昭却怎么也不肯,听见她说自己脏,这才细细打量她,头发上都沾着青苔干泥,身上是一股烟熏火烤长途奔走的汗味。

这是作战后的气味,是秦昭从小到大,最熟悉的气味。

她人高了黑了,手上满是茧子,她从没有这么瘦过,也从没有这么精神过,这个善儿有些陌生,但终究还是他的善儿。

卫善看着秦昭的眼睛慢慢亮起来,伸手捏住她的鼻尖,对她笑道:“这算什么脏。”说着两只手托住她的脸,在她脸上胡乱搓了两下,满是老茧的手磨得她一阵麻痒。

秦昭大笑起来:“这才是脏。”

攻城巢车被热油浇过,烧得乱成了几截,堵住了庆州城门,秦昭亲自带队,将城门前的断木挪开,手上一片黑灰,还没来得及擦洗干净,这会儿大半都留在卫善的面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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