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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台(40)

卫善也不能长久生他的气:“只要姑姑不难受,我便不生你的气。”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知这是最伤姑姑心的,秦显却当她已经好了,哈哈笑了一声,抬腿要走,又停下来,顿了一会才开口:“你,你跟姜家姑娘要好吗?”

卫善此时再无心绪去管他和碧微是什么时候好上的,看他一眼,见他竟不好意思开口,可这会儿却一点想笑的心思也没有了,干声问道:“怎么?”

秦显难得竟不好意思起来:“端阳节那一天,宫里要赛龙舟,我同你二哥一人领一队,你们且得来看。”

本来也是要去看的,宫里还是头一年赛龙船,出了内宫城,到外宫城的万仪宫赛舟,宫中女眷和朝臣命妇都是要去的,秦显还特意提上一句,卫善不欲同他多说,冲他点点头:“知道了。”

她兴致不高,秦显却当她是小女孩子的脾气,这会儿不高兴,过一歇也就忘了,再送她些花翠缎子,立时就又能好。

卫善不是个气性大的姑娘,也很少记仇,今天拌了两句嘴,明天就又忘记了,可这回却不一样,她眼看着秦显出了宫门,身后沉香替她打了红罗伞,劝她一句:“公主进去罢,外头凉。”

雨顺着檐瓦流下来,先是一条条的细线,越是近了正午,下得越大,成了一片雨幕,地上起了一层浅雾,红墙绿瓦被雨一泡,看上去湿淋淋的,绿也失了翠意,红也红得不正了,丹凤宫遍植杜鹃,昨日还开得一片锦绣,今儿落了一地,秦显的影子,远的只余下一个小点儿了。

卫善反身进屋,身上带着水气,卫敬容捏捏着她的袖子还算干爽,点她一下:“你身上不好,都叫你别来了,怎么还偏要来。”

卫善露出一个笑,往卫敬容身上一挨:“我想姑姑了嘛。”把头枕在卫敬容肩上,听着外头一片雨声,心里反而沉静下来,放缓神色,对卫敬容说:“善儿有话跟姑姑说。”

这话也只有她来说,一锥子扎在姑姑的心口上,比扎在她身上还要疼,可不能再等了,再等就晚了,卫善紧一紧挽着姑姑胳膊的手臂,把她紧紧圈住。

她一开口,宫人们便立时退了出去,卫善低下头,再抬起来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泪意,声音压得极低,好似耳语,又略带叹息:“这事儿绕不过去的,姑姑想过吗?”

卫敬容已经想过了,可听见这话竟有了泪意,昨日侄女气得那样,脱口而出的话字字都叫人惊心,连她都想着了,自己又怎么会想不到,她握着侄女的手,娇嫩的兰花瓣一样的手背,摩挲她一回道:“姑姑想过了。”

卫敬容叹息一声,改制的事丈夫在心里藏了许久,那么追封皇后的事他是不是也藏了很久,显儿这个孩子她从来都很喜欢,性子直少弯绕,人又重情义,她亲眼看着长大的,还当这世上再没比他更妥当的,这才想把善儿嫁给他,她捏捏侄女的手:“上回姑姑问你想不想嫁给太子,这话往后不会再提了,善儿也忘了罢。”

话不须多,两句也就足够,卫善鼻尖一酸,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卫敬容却仿佛到此时才肯让卫善长大,怀里虽搂着她,说话的语气神态却跟原来大不相同:“这事儿没有这么着急的,我会提出来,善儿不必担心。”

卫敬容一夜都没合眼,眼前都是还在业州的时光,家里都是孩子,一院子叽叽喳喳,从早到晚都不停,学字的练箭的,功课做完就要淘气,她便立了规矩,每日午时,从秦显排到卫修,一个一个到她房里来背书。

院子里结了一个藤萝架,每到春日就结出一串一串的小花,她坐在南窗边,几个孩子就排在屋门外,她叫一个人的名字,另外那几个就蹲在窗户底下,里头的人背不出来,知道的就提上一句。

提词的都是秦昭,他最晚来,可他也背的最多最快,怕他看得太多伤了身子,不许他夜里点灯,他就偷偷跑出屋子,到厨房借着灶里留的灶火看书。

卫敬容每回抽他,都不抽那些难的句子,可他依旧要把书都看全了,才能给秦显卫平两个提词,几个孩子以为自己凝神屏息,哪里逃得过她的耳朵,她每回要发怒了,窗户外头就扔进来一串紫藤花。

孩子们轮换着扔花进来,院子里有什么就掐什么,窗户底下种的一排紫袍玉带都被掐秃了,把种花的丫头仆妇急得真跺脚,四五个孩子大的拉着小的,咯咯笑着扔了花就跑,他们都知道扔一串花进去,她就不生气了。

一转眼这些孩子就大了,人大了心也跟着大了,显儿未必就想到那些,可那一天也是迟早都要来的。她摸摸侄女一头乌发,看她眼仁点漆似的,眉尖一蹙,脸上是少有的忧心神色,心底一酸,连善儿都长大了,业州的日子回不来了。

“我晚一些会跟你姑父提,追封陈氏当皇后,给太子和陈家这个体面,你叔叔和你哥哥们一同去业州,我要为大哥建祠。”卫敬容这么说的时候,眼底已无泪光,她一下说了两件事,跟着又低头去看卫善:“既你叔叔要去,那你也就跟着去看看。”

卫敬容温声软语,面上还带笑,一件件都安排好了,卫善却怎么也欢喜不起来,她盼着姑姑能明白,又不想姑姑明白得太多,低头要哭,水晶帘儿轻响得几声,抬头一看,却是结香拨动了珠帘。

跟着就听见正元帝的声音:“我怎么听说,善儿又病了。”

卫善把脸埋在卫敬容的胳膊里,正元帝一进来就当她又在撒娇讨东西,他身边就只养过卫善一个女孩儿,看她再大也跟娇儿似的,笑了一声:“善儿要什么?”

卫敬容唇边含笑:“要什么?要跟她叔叔回乡去。”回乡迁坟,正元帝早早就知道了,让卫敬禹夫妻合葬是应当的,卫家也已经没有人了,能主持这事的也只有卫敬尧。

正元帝看看卫善,倒没说旁的,只道:“坐船水路过去也要一个月,善儿在船上可受得住?”还当她身子壮了,风一吹又倒了。

卫善知道这是借着话头提起陈皇后了,仰脸弯着眼角笑起来:“我给姑父沏茶去。”一面说一面还冲他眨眼睛讨饶,两只手合一合拜一拜。

她出了偏殿,磨磨蹭蹭到了茶房,就见王忠正在茶房里吃茶,正元帝冒雨过来,还是自己打的伞,没一个人跟得上他的步子,只王忠还腿脚快些,跟上已经难得,再要撑伞却是不及。

王忠赶得很急,衣摆湿了一片,宫人奉上软巾,又给他沏茶,请他到茶房炉边烤衣裳,见了卫善赶紧立起来要同她行礼。

卫善摆一摆手:“王大监坐罢,我是来给姑父沏茶的。”随口又问他:“王大监爱吃什么味儿的粽子,我想自己裹几个,给大哥二哥都送上些。”

王忠赶紧低了头,客客气气笑一声:“怎么敢劳动公主。”

“别客气,一样是要裹的,我想裹上百八十个,各宫里都送些,就不知道送什么味儿的好。”卫善用银勺舀出茶叶来,倒在暖过的壶里,盖了盖儿焖上一会,跟着再往里加热水。

王忠便笑:“这个老奴倒是知道一些,太后爱吃咸的,公主捡那大肉的裹进去,越肥越好。珠镜殿爱吃甜的,蜜枣子多放些。昭仪娘娘爱吃江米粽,新米最好,符美人才进宫来,倒不知道她爱哪一种了。”

王忠回得仔细,卫善轻声笑一笑:“我记得二哥也爱吃的甜的,只别人都不知道。”

秦昭喜食甜食,他本来就是南边人,吃口同秦显卫平都不相同,可跟他们一道,甜食便极少吃,只跟她一处的时候,能多吃上几块花糕。

卫善一说这话,王忠脸上都是笑,看上去竟有几分慈意,张口却依旧恭敬:“二殿下是南人,自然爱吃甜软物,公主有心。”

卫善抿嘴一笑:“那我给公公也送些甜粽子。”

一壶茶好了,沉香捧着托盘进去,殿中卫敬容同正元帝已经说完了话,打量着姑姑的脸色,是这事儿已经成了,可正元帝脸上却含着怒意,卫善略有踌躇,不知他因何发怒,茶送上去,正元帝却接过茶盏替妻子先倒了一杯。

卫善笑嘻嘻的:“我也想坐船去业州玩,姑父替我求求情。”一面说一面拿眼儿去斜卫敬容,装作跟正元帝讨情的模样对他眨眼,正元帝看着她便笑了:“我作主了,你也跟着去。”

第38章 樱桃

卫善方才出殿门去茶房沏茶, 卫敬容便先作势埋怨了侄女儿两句, 开口先说业州事, 跟着再提陈氏:“她确是有这份孝心, 可我怎么放心她走这么远的路,卫平自己还是个半大的小子呢, 让他带着善儿,我更不放心了,不如让她叔叔先去, 建坟修祠也不是一二日的功夫。”

正元帝近日心情极好, 朝中没有忧心事,后宫还有妃子怀了身孕, 新进上的美人又个个都体贴人意,他听便笑:“还半大的小子, 他都是右将军了,也罢,我给敬尧一个轻省些的差事,叫他陪着善儿回乡就是,你就许了她,让她高兴。”

卫敬容叹一声:“就你惯着孩子们, 倒叫我来唱黑脸, 倒似是我看得太严了。”说完看他一眼:“倒真有桩事, 我想同你商量商量。”

正元帝随手翻着罗汉床上叠着的大字,都是秦昰写的,偶有两张字迹秀气的, 就是姜碧成写的,朝上对姜家两个孩子的事连论都没论,还是正元帝看见了这字才想起来,得给姜碧微一个封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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