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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台(413)

思量一刻便把袁含之的事抛过脑后,抓着这几个人算帐,陛下又要轻赋税,伪朝所过之地又是一片狼藉,轻税是让百姓喘息,可也把刚填补上些国库再一次掏空了。

紫宸殿内殿中点着松叶香,秦昭让他靠在寿山香炉边立着,林一贯送上热茶毛巾来,秦昭一言不发,抖开巾子盖在脸上,等毛巾暖了这才揭下,又喝了半盏茶,这才问道:“可清醒些了?”

袁含之躬身又要行礼,被秦昭拦住,林一贯见机给袁含之也上了一盅茶,袁含之接过谢恩,秦昭看他这模样皱起眉头来:“你当真不想将她留在身边?”

枉费他千里迢迢将人送来,善儿是想放了魏人秀离开的,她心不在此,便是强要她留下,也会怨恨丛生,既然她肯留下孩子,等这孩子出世,便放她离开便是。

这一点秦昭并未置喙,他还不必来为难一个女人,魏宽带着一骑精税逃出永昌城关,从此不复在大业领土内出现,既然善儿要放了她去,便依着她的心愿。

可看袁含之如此,心中颇为不忍。

袁含之自知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他若恳求,魏人秀便能回来他身边,可她是自己要走了,又何苦强留她,摇一摇头道:“随她的愿罢。”

那个孩子如何,他也不再追问。

秦昭把茶盏一阖,不耐烦地冲他挥挥手,他又瞧不见,还是小德子上前去,低声道唤他,把他引出殿去。

卫善从后头阁子里出来,她一直都在里头听着,立了许久,坐到书案前,拿起秦昭喝的半杯茶解渴:“我便说他不会强留魏人秀。”

魏人秀依旧还住在万福寺那间禅房中,小德子送了冬衣炭火,卫善又特意拨了两个尚宫去照顾她,久住寺中不是常处之法。

寺中僧人都食素,她一个孕妇岂能顿顿能吃素食,小德子将卫善的吩咐带去,说能安排她住到长清宫去,远离京城,也无人知道她究竟是谁。

人人都猜测她是秦昭的人,此时又有孕在身,生了孩子也会小心服侍,卫善已经担了口舌,干脆担到底。

可她却不肯答应,换下袁含之送她的锦衣,换了素服,日日跟着晨钟起身,夜夜听着暮鼓入眠,讨了一本《地藏经》来,她不知道父母兄长身在何处,替他们诵经,死了的求往生,活着的减罪业。

还问小德子讨一匹布,要裁了给孩子做衣裳,小德子没有问过卫善,自己做主给了,怎么也想不明白,外头放着好日子不过,偏偏要到寺中来,他无根之人想不明白,也不敢走漏消息,这回比上回还更隐秘。

卫善这么说是与秦昭打了个赌,两人昨夜被打扰,也没余下多少时辰,干脆躺着说话,卫善赌袁含之不会强留魏人秀,他有道义人伦,魏人秀心中也是一样,秦昭却不赞同:“不强留下她,放她去哪儿?同她父兄一般逃出大业不成?”

风餐露宿,还不知能不能出城去,她又无通关文书,就是趁乱混出了京城,离永昌还隔着万里路,凭她自己一双脚怎么走过去?留她下来倒能保她平安,改名换姓便是,袁含之真有所求,他也不会不通融,若是乖顺,也能封个诰命。

“善儿赢了,想要什么?”秦昭挥退了太监宫人,扶着卫善的腰,“不拘什么,帐内帐外皆可,是我输

给你的彩头。”

卫善看他剑眉飞扬,心中一动,实在没有什么想要的,只想问他一句话,这话从未问过,就是问了也不改变什么,可她心里还是想知道答案,沉吟片刻,悄声问他:“我只有一句话问,二哥仔细思量,认真答我。”

秦昭不知她还有什么要问的,看她细了声儿,又低垂着脸,嘴角抿起,和她小时肃穆起来一模一样,倒有些兴味,想知道她究竟要问什么:“你且说来。”

卫善双手抚在他面颊,暖烘烘的手刮着他眉间褶皱,此时二哥的岁数与他上辈子起事的年纪相差不多了,她的手才刚抚上去,腰便被秦昭搂住,托得牢牢的。

卫善被他圈怀中,看他目光柔软,笑纹渐深。

“若是当年形势更坏,譬如太子失踪,未有子嗣,杨家一味得势,卫家倍受压制,先帝再派你远征……”她说完这些,才恍然自己已经走过这么多的路了,放低了声音,越说越缓,“再譬如……先帝只有秦昱一子,封他为太子,二哥会如何呢?”

秦昭已经许久没想起杨家来了,听她问了,一时竟答不上来,他先是想笑,不知善儿想的都是些什么,这些事分明都没发生,可他骤然醒神,按她所说,一步步推演竟然处处可能。

“那你呢?”秦昭指尖一紧,按着她所说的往下去想:“你在何处?”

“我?”卫善的目光看向寿山炉间缓缓腾起的香烟:“倾巢之下,岂能独善,恐怕会嫁予杨家,胡乱成婚,受人摆布,看杨家的脸色。”

秦昭眼中没有半点笑意:“善儿怎么想到问这些?”

分明戏言,却听得他心口骤紧,恍惚是真。

卫善喉口一哽,干脆靠在他肩上,指尖刮过团龙纹:“我做了个梦,这些都是梦中所见。”

“必是你这些日子太过劳累,才会梦到这些,咱们摆驾长清宫,替你解一解积劳。”秦昭听说是做梦,嘴角笑了,心中却未笑,嫁给杨家,任人摆布,独这两句如梗在喉。

卫善也觉得自己这没来由的问话显得荒唐,失笑一声,点头道:“好啊,二哥也去泡一泡温泉,松松筋骨。”

卫善前脚离开了紫宸殿,秦昭立时将林一贯叫进来,说了两句话,林一贯退出殿门,恰逢一阵急风,吹着雪钻进颈项中,冻得他打了一个哆嗦,一路往唐大人处传密旨,旨意只有两句话,将杨家人“赶尽杀绝,挫骨扬灰。”

第414章 宝库

秦昭何其敏锐, 便是自己出征在外,也是胜负早定,善儿纵然心中担忧, 也不该发这样的梦。这梦她说得这么真,不是现在,就是过去, 再往前去想,就一直想到了他从云州回到京城。

善儿就是从那时候起, 突然变成了个大姑娘,不再似个娇儿。

她自小就被母亲护在羽翼下,捧在掌中长大的明珠, 又怎么会操心起家中墙院藻井违制?分明他离开京城之前, 善儿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想着在裙上绣什么花, 鞋尖缀什么珠,知道要出征还兴兴头头的问兄长越鸟生得什么模样, 想看看蜀地的鸟儿是不是当真翠羽斑斓。

可卫平当真千里迢迢的带了两只越鸟回来,她却无心赏玩, 把那两只鸟儿关在府中, 卫平还笑骂过两句,说小女孩儿性子变得快,费了这多大力气带回来的活物, 她竟看也不看一眼。

到底宠她, 她不看便不看, 也不认真同她计较,秦昭却听了他这句报怨,那会儿他心中所想与卫平相差无二,彼时看她,比秦昰也大不了多少,不过更懂得规矩些,依旧还是个爱娇的孩子,该围着越鸟稀罕打转才是。

跟着就是善儿求他的第一桩事,让杨思召不能再进宫来当值,秦昭出手之前,便让人探访过,知道杨思召果然在善儿跟前说些混话,缠她不休,可善儿竟不禀报正元帝,也不求助母亲,反而私下求他出手。

那时他还觉得是宫中形势并没有他们看见的那样好,杨思召这件事提前让他警醒起来,十分关注杨家,杨家也不过是颇有势力,远远不到显贵的地步,善儿怎会待杨家这样小心。

再接着就是姜碧微,她突然对姜碧微极好,并且这好意一直持续到了如今,善儿再是心性温良,也不该没有来由就如此为人打算。

他自然是偏爱偏心自家小妹,总觉得姜碧微藏私,善儿捧心待她,她竟不知感恩,如今想来自然也有缘故,只是这缘故,善儿从未说过罢了。

算计杨妃一击便成,已经让秦昭吃惊,那时也只当她是天生聪慧,一旦开了窍,便时时处处都能占得先机。待到她不放心大哥出征,说杨家要伺机而动的时候,秦昭确实觉得匪夷所思,杨家已经为正元帝厌弃,又怎么敢在此时伸手暗害太子呢?

太子未曾失踪,而是死在了关外……

这些事处处串联,有因有果,秦昭凛然回神,叫进林一贯来,杨家死在雪中,尸身被野兽啃食,捡回来的尸骨多有零落,由秦昱收裹埋葬,究竟死了几个,还有没有活着的。

林一贯缩着脖子听他旨意,心中纳罕,分明方才娘娘在时两人还自说笑,怎么娘娘一走,陛下便生这样的怒意,他自跟着秦昭起,从没见过他这般脸色。

一路急赶着出宫去,将这事交待给唐九,唐九也觉得古怪,陛下曾论过此事,当年杨家一家雪夜身亡,尸骨被山中群狼啃食,收拢回来便已经零零碎碎,仵作用针线拼接起来。

其中抱着婴孩的成年男子被狼啃食的瞧不出面目来,由秦昱认定是杨思齐,除此之外还有一付手骨与别的都拼不上。

唐九打听到这样的消息自然要禀报给秦昭,可秦昭却未把这当作大事:“就算他活着,独此一人也不成气候。”他在京城绝不敢露面,正元帝不杀他,秦昱也会杀了他。

当时抬手放过,并未穷究,是心力都在正事上,此时就算秋后算帐也太晚了些,杨思齐就算活着,也是个独臂人,这么多年没露面,谁知道他缩在哪里苟且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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