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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台(76)

余下两个本就年老,归附正元帝时已经六十开外,一进皇城便告老还乡,只余下一个曾文涉了,文人相轻,同行相忌,何况学说不同。

袁妙之一笔兰花名满皇都,还有人为求她画上一笔到袁相府门前苦求的,而曾文涉却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本朝女子本就性情泼勇,文皇后写的《训戒》说的还是女子当作贤内助,却不是一味软弱奉承应和。

曾文涉写得那些,拥戴他的有,反感他的也有,有魏夫人这样的女子,当着她的面说女人应当和顺温婉,在家相父教子,还不得被她一巴掌扇出去。

秦昭说完对秦昱点一点头,这才转身出去。

秦昱眼看他出去,把心里那股不平气生生压住,再想一回那曾文涉说的话,怒者尚有人之常情,而笑者心不可测。大哥面有怒意,可轮到二哥却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一丝怒容,面上还带着笑意。

秦昱心中愤懑难平,当着袁礼贤却不敢露出怒容来,只要有大哥在,这老头便不看别人一眼,秦昱对袁礼贤行师礼,这才收拾东西出去,出了麟德殿门便阴了一张脸。

他本就心中不忿,出去绕了这么大一圈,县里乡里怎么比得上皇城舒服,同那些学子论道,都没能博下这样的名声来,这小丫头竟还能立碑。

舅舅也是蠢材,大哥的正妃还未定,倒打起他的主意来,也不想想时机便张口就道原来曾有过约定,把皇子结亲,还当作草莽时结娃娃亲那样儿戏。

何况两个表妹人才寻常,又不讨父亲喜欢,秦显秦昭手里有的,连杨家也比不得,秦昱越是走越是胸中火烧,绕进后宫,便在云梦泽边看见七八个宫人正在池子里头放彩鸳鸯绿头鸭。

七八个细腰宫人拿柳条儿把鸭子赶到沟渠里,人人手上一把香花,拿柳条逗弄它们,看鸭子鸳鸯游来转去,个个笑得银铃也似,还有抛樱桃的,掷花枝的。

秦昱若是原来瞧见这些,怒意再盛也能去掉几分,可他连着几桩事都被压过,袁礼贤满嘴的兄友弟恭,才刚竟一言不发,大哥且还罢了,秦昭是什么东西,以为自己姓了秦,在皇后跟前养过几年,就真把自己当作正统了。

秦昱身边跟着的小太监觑着他脸色不好,一个字儿都不敢说,弯腰碎步跟在他身后,不防绕过湖边时,被正在玩闹扑打的小宫人撞了过来。

人还没撞到身前,秦昱就一脚踢了上去,那宫人“哎哟”一声,扑到了河沟里,原来在渠前玩耍的几个宫人齐齐惊呼,秦昱头也没回,直往珠镜殿去了。

卫敬容正跟正元帝午膳,天气一热,他连大肉都吃不下了,光禄寺进了过水面上来,吃了两碗竟摆了手,卫敬容便道:“就是苦夏也不能不吃,这么点儿怎么能经饿。”

吩咐宫人拿肉酱来,一咸一鲜正元帝倒能再吃下些,他一个皇帝,分明就有黎山离宫在,不到盛夏却不能动,想一想道:“传旨珠镜殿,我夜里却那边摆膳。”

珠镜殿里有莲花池,到底还能取些凉意,卫敬容笑一笑:“知道了,我多嘱咐云翘两句,她这些日子可不高兴。”

才说要去珠镜殿,绮绣殿里的宫人便报了上来,说充容娘娘身上不好,请了太医来看,说是受了惊吓,有滑胎脉象,正元帝还未发问,卫敬容一下子立了起来,往前两步:“怎么回事,身边跟着的宫人呢?”

那宫人满面是泪:“我们娘娘孕后怕热,领着我们去云梦泽芙蓉渠去踩水,她坐在一边看着,有个……有个宫人落了水,娘娘受了惊吓。”

她一停顿,卫敬容便责道:“分明知道你家娘娘有孕有身,怎么还往池边去?”

宫人伏地叩头:“娘娘好坐着,人是被齐王殿下踢下水的。”

第71章 杖刑(捉)

卫敬容声音一顿, 不及去看正元帝便沉声道:“胡说,昱儿怎么会踢宫人下水。”

那几个确是绮绣殿的宫人,乔充容自有孕之后一向畏热, 如今日长夜短, 徐昭仪只是犯困,而她却精神很好, 睡不得一刻就醒了, 身边跟着的尚宫让她出来走一走, 生产的时候腿脚有力, 才能更顺当些。

乔充容自己不动,让几个小宫人放水鸭子给她瞧, 她自己就坐在假山石坳的绿荫处, 顶上紫藤枝叶散了满身的绿荫,她既畏热, 便受不了看那些火红颜色, 一宫的宫人都穿着豆绿柳绿青藕色的宫装, 她自己一身丁香色的衣裙坐在藤椅子上, 两边有宫人打扇, 小桌上还切了鲜瓜。

她本来就坐得隐秘, 若是平时秦昱路过必要留心的,可他那会儿怒不可抑,直通通走过去,两边都不曾看过一眼。

乔充容见他匆匆过去,摆了手不让宫人上前, 由得他过去了,只当两边没瞧见,也不是非得讨他一声问好,谁知道才走过去两步,秦昱就踢了她的宫人。

乔充容是京郊小门户里送上来的女儿,哪里见过这阵仗,便是在皇后宫中见到太子晋王,那也是客客气气的,两位成了年,连眼睛都不敢扫过来,皇后也有意让她们避让开,谁齐王的气性竟这么大。

乔充容眼睁睁看着秦昱把宫人踢下水,已经唬得脸色发白,一只手捂着胸口,赶紧着人把她捞上来,那被踢下水的小宫人才只有十一岁,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分明是落水,口里涌出的却是鲜血,连着几口吐到衣襟上,乔充容当时便脚下一软,靠在宫人身上,回去便一身一身的出凉汗,把肚里吃的几块糕点俱都吐了出来。

尚宫赶紧请了太医,太医一诊出有滑胎之相,便赶紧派宫人到丹凤宫来,不意会在这儿遇见正元帝,卫敬容蹙一蹙眉头,看一眼正元帝,见他眉间含怒,干脆转身道:“我去看看,太医可开了药,有什么要用的,立时着人去取。”

卫敬容衣衫都不及换,七八个宫人跟着她出去了,瑞香一手扶着她,匆忙间觑了一眼卫敬容,见她面带忧色,又急问那宫人:“你们娘娘到底如何?”

那宫人也囫囵说不清楚,一宫里就只有训导尚宫还算镇定,急急派她报给皇后知道,充容娘娘这一胎是很受皇后娘娘看重的,殿中衣食都比原来好了许多,从美人升成了充容,宫人也重新调拨过,若是这一胎没了,整个绮绣殿的人都要遭殃。

卫敬容走时看了丈夫一眼,心里已经知道他必要发怒,若是她在,秦昱来了必然要劝,不如避开去,不论劝了谁,也都沾不着一个“好”字。

绮绣殿廊庑下宫人正在煎药,太医取了一枚丸药剖开一半调了水给乔充容喝下,她面如纸白,嘴唇全无血色,人萎在榻上,额上俱是冷汗。

卫敬容快步进去,不等宫人来迎,自己掀了帘子,急往榻上去,乔充容一看见她便哭了起来,声音又细又弱:“娘娘。”

卫敬容一把握住她的手:“不怕,太医已经在煎药了,你是一时受惊,我就坐在这儿,必然无事的。”她一面说,一面接过巾帕,替乔充容拭汗。

卫敬容一动,徐昭仪也过来了,她还没踏进来,就听见宫里有哭声,跟着是卫敬容的声音:“快收了声,你们娘娘早晨起来食用了什么,问问太医此时可吃什么,熬些汤来。”

徐充容看着殿内殿外来来往往的宫人医官,抚着肚子也吃一惊,她身边的宫人把事儿告诉了她,她立在殿外,让人进去通报。

跟她一道来的还有符美人,她已经红了眼眶,扯着宫人问里头怎么样了,乔充容还是美人的时候,两人就在一个殿里住着,美人的份例不高,吃的喝的用的两个人一起用,徐昭仪再分赏些给她们。

两人一同进宫,又一同封了美人,一个承了宠爱,便带着另一个也承了宠,宫中无伴,两人结了姐妹,纵是后来挪了殿室,也依旧来往不绝,乔美人自知是受了符美人的提携,怀了身孕便道往后要让孩子符美人当干姨妈,哪知道她会遭这样的祸事。

那个被踢下水的小宫人,卫敬容也特意让太医给她诊治,可她挨得那一脚正好踢在脏腑上,跟着又落水受惊,人眼看着就要活不成了。

几个人等了一会,结香便出来道:“娘娘说了,里头有由她陪着,昭仪娘娘身上有孕,赶紧回去歇息。”符美人进前一步:“我进去帮衬着娘娘,递水绞巾我总是会的。”

结香看了一眼徐昭仪,见她不说话,那倒是可行,领了符美人进去,她一见皇后娘娘坐在榻前握着乔充容的手,便掉起眼泪来,叫了一声乔充容:“阿乔。”

太医煎的保胎药送进来,符美人亲自打扇凉药,乔充容饮了一碗,身上依旧虚汗不住,尚宫不一时就掀起丝被来看一看,亵裤上落得铜斑大的几块红。

卫敬容冲她摇一摇头,她便瞒下不说,符美人瞧在眼中,才要抽泣,卫敬容伸手掖掖被子:“我看倒不出汗了,睡一夜必然好了,你喝些热汤,吃下去的药,也要用汤水来化。”

跟着让符美人哄她,自己往殿外去,召了太医来,太医便道,乔充容本来身子就弱,孕时苦夏,这些日子非但没胖,还更瘦了些,这胎坐的不如徐昭仪的稳健,本来脉像就弱,这么一惊,只怕是要保不住了。

卫敬容听了好半晌才叹息一声:“你用药和缓些,若实保不住了,也得把她的身子调养好了,别作下病来,调养好了,往后还能再有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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