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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嫡(200)

“至今事情如何处理,不知元娘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傅其彬上半身往前倾了一些,目光灼灼望着傅明华看,急促的在等他回答。

“我已经与祖父商议过了。”

傅明华被他一注视,便伸手碰了碰耳畔。

她抬起手来时,袖口往下滑了一些,露出里面戴着的一只镶了红宝石的金镯子来。

杨氏与钟氏都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她很快将手放了下来,搁在腹前。

傅其彬就道:“我也曾听父亲提及过此事,只是元娘,”他言辞恳切,正色道:“这长乐侯府,是当初你的曾祖父,一刀一枪打下来的。我知道你们这些年轻的后进晚辈,都不喜欢听祖辈当年的荣光,但是我要说,你曾祖父当初随太祖时,是十分不容易的,身上到处都是伤痕,好几回险些连命都没有了。”

他神情严肃,傅明华就微笑着听他说话。

“祖辈打下这样的江山,你让你祖父如何能轻易舍了?”傅其彬说到此处,似是有些动情,就连一旁傅其弦都将头低垂了下去。

“若是丢了祖宗打下来的基业,你祖父这两日总是长吁短叹,就怕将来百年归天之后,到了地府,见了你曾祖父,却不知该如何说话。”傅其彬握紧了拳头,眼圈微红:“就是我们这些后辈子孙不肖,守不住祖宗基业,也不能将祖辈传下来的东西丢了。”

傅明华平静望着他看,嘴角边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来。

“所以,你看看能不能想想其他的办法?”

傅其彬叹了口气就问道。

“三叔,太晚了。”

傅明华摇了摇头,当日傅侯爷若当机立断,长乐侯府兴许还能保得住几分荣光。

可如今却是太晚了。

“早知这长乐侯府是曾祖父留给子孙后辈的福泽庇佑,当初祖父行事之时,便该再三考虑。”她看傅其彬动了动嘴唇,似是要说话,就微笑着提高了些音量,将他的声音盖了过去:“更何况长乐侯府如今立府之所,还是当初前朝旧王故居。”

她目光冷然,这一瞬间傅其彬只觉得她的眼神锐利得使人不敢直视。

他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傅明华说起这看似不相干的话,实则是在回应他刚刚所说的‘守住祖宗基业’的话。

没有什么东西是长治久安的,也没有什么东西是人能永远守得住的。

就连这诺大江山,自商朝以来,也是数度易主。

当初曾梦想千秋万载,世代永传的秦王朝,不过两代便亡了。

长乐侯府后世子孙若是争气,兴许能将傅家发扬光大,将来传承像谢氏那样的家族。

可如今谢家都危在旦夕,相较之下,谢家为人禀性,那位赵国太夫人的心思智商,并不是傅侯爷能比得过的。

傅其彬如今还与她说什么‘祖宗基业’?若是保不住,也只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她伸出手,摸着旁边矮几上放着的青花八宝瓶,上面插了几株才将剪下来的寒梅,将屋里染得满室馨香。

几朵黄色的梅花从枝桠上落了下来,傅明华伸手接住了,指尖捡了放在鼻端轻轻一闻,转过头望着傅其彬看时,他已经是脸色煞白了。

“若当初祖父当机立断,傅家仍有出头之日,我早说过,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时至今日,傅侯爷不听,又该怪谁了?

不过傅明华心中也觉得有些纳闷,照理来说,嘉安帝心思深如海,但也不可能会干出如此隐隐有使长乐侯府乱了阵脚的冲动。

皇帝既然不想要傅家人的命,摆明了此事便是个混稀泥的不清不楚结局。

该有的结果表态,应该早就旨意颁布了下来才对,为何会时至今日,事情拖了两天,长乐侯府的人都有些慌了,嘉安帝仍是态度暧昧,也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

她心中想着事,嘴里却温和道:“此事无论与祖父有没有关系,若他主动请辞,皇上必定会加以挽留,再不济,三叔您才从江南回来,正等着吏部调遣之时。”她微笑着,看傅其彬一瞬间有些惨白的脸色,嘴角边带着笑意,缓缓开口:“皇上必定会对您破格提拨,加以重用。”以平衡此事,造成众人皆大欢喜的结局。

“我向祖父抛出了带花的枝芽,”傅明华温和的看着傅其彬,将手摊了开来,她掌心里放着几朵刚刚接住的寒梅花:“祖父却只接住了枝芽,没有带上花。”

第三百零五章 收心

“最重要的是,”傅明华也像之前的傅其彬一般,将上半身朝长乐侯府等人坐的方向倾了过去,动作十分缓慢,带给几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祖父将接住的枝芽,扔向了皇上。”

傅其彬一瞬间就明白过来她话中的意思,后背心渗出的冷汗,将里头的绸衣都沾湿了。

看到傅明华侧身倾向几人方向的时候,明明知道她离几人有那样远的距离,不可能碰触得到自己几人,但傅其彬那一刻却是本能的将身体往后仰,背心紧紧的贴在了椅背之上。

傅明华重新将手握了拢来,感觉到掌心里的花瓣在她用力之下支离破碎,嘴角边带着浅浅笑容,看着傅其彬问道:“现在这样的情况,三叔跟我说说,应该如何是好?”

傅其彬后背发凉,他在那一刻,就已经明白过来傅侯爷是犯了大错了。

若他肯连官带爵放弃了,以示忠诚,嘉安帝则必有奖励,这是权谋之术的一个过招。

但他只弃官而不放爵,对于皇上来说,这就是长乐侯对于柚子之事,并没有以为然,认为重要到足以使他弃爵的地步。

往大了说,嘉安帝心中对于长乐侯府会生出恶感,认为傅侯爷不敬皇权。

本朝就是权相也不过是二品官员,三省六部之首,也只居二、三品的官职。

可太傅、司空等却能居一品,只不过是说着好听罢了。

傅侯爷丢官,显然不足以使嘉安帝满意。

要是傅明华说的话,其中是有嘉安帝的意思,那么正如她所说,已经太晚了。

傅侯爷当日抱着爵位不肯放,结果却会将长乐侯府害得更深。

“所以,三叔觉得到祖宗基业要怎么样守住呢?”

桌面上的茶已经有些凉了,她端起来抿了一口,那茶以油酥过,一旦凉了下来便不太好喝。

傅明华只碰了碰唇,又放了下去,看着傅其彬意有所指,他的脸色就呈惨金之色了。

“奴婢替您换盏新茶。”碧箩上前来问了一声,傅明华曲了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几下,发出‘咚咚’的声响来。

每一声响起,傅其彬脸颊的肉便抽搐一番,到后来已经有些冷汗涔涔,却张嘴说不了话。

钟氏似懂非懂,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

倒也不是她太蠢,只是因为当日傅明华与傅侯爷等人说话时,她并没有在场。

这样的大事儿,傅家人显然并没有与她说过。

她担忧自己的子女婚事会不会受影响,这导致她三女两儿的前程,由不得她不着急。

傅其彬喉结滚动,脸上却极力做出镇定的模样,看了一旁的傅其弦一眼,很快神色恢复了正常,笑着就道:“既然如此,这些大事便交由大人们去忙。”

他搓了搓手,“不怕元娘笑话,在江南时,王学升曾赠我一首咏梅的诗,你这满园寒客实在是让我见猎心喜,不知可否看看?”

傅明华点了点头,这傅其彬倒也是个人物。

见她这里说不通便不再纠缠,他此时借机告退,莫非想使傅其弦来为长乐侯府做说客?

她吩咐碧蓝领了人送傅其彬夫妇出去,傅其弦与杨氏便坐在屋里没动,果然过来是有目的的。

下人重新送上了沏好的茶,她捧在掌心里,微勾起的指尖弯曲着,杨氏便觉得有些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

屋里也没人说话,不多一阵,傅其弦便开始拉扯衣裳了,他紧张得满头是汗,一连轻咳了好几声,傅明华却没睬他。

杨氏也是坐立不安的模样,倒是羡慕起之前找了借口开溜的傅其彬夫妇来。

傅明华喝了茶,将杯子放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傅其弦与杨氏两人俱都是浑身一抖,当即背便挺直了。

“父亲。”

傅明华唤了傅其弦一声,他期期艾艾的张了张嘴:“啊,啊?”

“当日的情景,父亲也曾看在眼里,如今三叔与你同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她秀眉微颦,傅其弦便应了一声,越发表情认真听她说话。

“若照我原先所说,祖父辞官弃爵,皇上必会对三叔多加扶持,反之,”她顿了顿,眯起眼睛看傅其弦,傅其弦与杨氏都被她看得有些紧张,双手直冒冷汗,等她接着往下讲:“极有可能皇上会重赏于您。您在祠部坐了多年,还没挪过凳子吧?”

傅其弦听了这话,就面红耳赤。

他也不是好脾气,若是换了其他人,尤其是小辈,敢与他说这话,他早就翻脸骂人了,重辄要打要砸。

可面前说这话的是他唯一的嫡女,是谢氏所出。

不知为何,他当初在谢氏面前还能强作凶悍以掩饰自己内心的心虚与自卑,但在傅明华面前,却又莫名觉得提不起底气,十分害怕。

他对这个女儿并不亲近,早几年时总觉得府中儿女都该主母教养,也没怎么管,依稀只记得十分听话顺从,却又偏偏身上有一种谢家人特有的气质,让他每见一次,便心中怵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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