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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嫡(294)

只是当年他认为傅明华装模作样,强作镇定罢了。

可如今看来,她仍是那般,倒是显得当年的自己尤为可笑。

崔四郎苦笑了两声,叹了口气,整了整衣裳与身上的皮裘。

四奶奶阴氏站在他的身侧,落后了他小半步的模样。

两夫妻此时看到傅明华下轿,崔四郎一直憋在心间的那口浊气才缓缓吐了出来。

他担忧傅明华不见他。

当初因为崔十娘之故,他对傅明华多有偏见,赵国太夫人七十生辰之时,在江洲谢氏的府宅里,他曾对傅明华并不客气的。

先前母亲因为使十二娘拿了画使秦王赏看之事,大谢氏曾叮嘱过他,说让他务必要忍耐。

他原以为因这些缘故,傅明华定会对他百般刁难,前几日阴氏求见,都被她拒绝,可没想到,今日他与阴氏拦在路上,原本都已经做好了会再次被她婉拒见面与说话,没想到她却下来了。

一时间崔四郎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半晌之后才忍了万般感受,缓步上前来。

夫妻俩在雾气中已经候了许久,头上的发丝都被清晨的雾珠沁湿,眉眼间带着霜色,嘴唇冻得乌青。

崔四郎走近傅明华跟前了,才拱了拱手:

“王妃娘娘。”

几年不见,当初在江洲时看到的崔四郎身上仍带少年意气,可如今的崔四郎却仿佛变了个人般,身上不见半点儿骄躁之气,反倒沉稳内敛,仿佛被雕琢出来的玉般,彬彬有礼的向她问好。

“四表哥多礼了,当初江洲一别经年,表哥可还安好?”

她笑得云淡风轻,仿佛之前江洲时自己对她的无礼与狂妄都全没放在心上,大谢氏的算计与谋划也好似对她来说并没有影响。

崔四郎自认自己到了如今这把年纪,已是心胸宽阔,肚量极大,可扪心自问,若他如傅明华一般,恐怕也未必能比她更好。

一时间便有些羞愧了。

“多谢您的记挂,当初在江洲时,我年少无知,对您并不友好,事后想起,也颇觉后悔,一直没有与您道歉,常为此耿耿于怀,直到此时,才发现是我想得太多了。”

他认真的说着,一面就俯身去行礼道歉。

阴氏也跟着他弯腰,傅明华微笑着看着这夫妻俩的动作,对于崔四郎的举动倒是有些意外了。

世家教养孩子,确实是颇有一套。

她欣然受了这一礼,看崔四郎站直了身体:

“四表哥言重了,年少之时,谁没个意气的时候?只是小事,早过去了。”她含着笑意,看了阴氏一眼:“说清楚了便好。”

崔四郎又更感羞愧,一张越见老持沉稳的脸上露出几分叹息之色。

说了几句话,天色蒙蒙亮了,傅明华还要进宫见崔贵妃,因此与崔四郎道:“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入宫,表嫂可要一路?”

阴氏便抿唇一笑:“您先请,我晚些时候才去向娘娘请安问好。”

傅明华点了点头,复又回了轿中,抬轿的侍人喊了起,崔四郎夫妻便弯腰低头,送她走远了。

碧蓝站在轿外,小声的道:

“四郎君估计是来向您求情的。”

他被拘在洛阳,就如质子一般,将来日子必定不好过。

崔家会另选继承人,他便如废子一般,可想而知心中是个什么感受了。

“大太太做出那样的事,他还敢来见您。”碧蓝想起当日崔府之中的情景,仍余怒未消。

傅明华在轿中坐得端雅,并没有因为无人瞧见,便对自己松懈几分。

她怀孕之后,进出要用轿辇,燕追担忧婆子力气不足,洛阳下了雪,地湿路滑,出个什么差错。

因此将她身边要使力气的人全换成了内侍,这轿子抬得十分稳当,虽走动间,但她坐着倒并不摇晃。

她听着碧蓝的话,不由便微笑:

“他来不来见我,也是一样的。”

第四百四十八章 权谋

这桩事情,一开始便已经注定结果。

只是崔四郎一来便道歉,道的不是大谢氏谋算之事,而是当初江洲无礼之故,这让她对崔四郎倒是高看一些了。

“当初在江洲时,他对您无礼,大太太又居心不良。”碧蓝想起当日往事,此时仍是愤怒。

“他若求的是崔大太太之事,我反倒瞧不上他,他道当初在江洲时对我失礼之事,我对他倒是有些另眼相看了。”

碧蓝有些疑惑不解:

“奴婢不明白。”

“崔大太太之事,是崔家的打算,与他无关。”若崔四郎因此事而向傅明华道歉,证明他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若一道歉,便是认为崔大太太的举动是做错了。

如此一来,哪怕是他道歉,一个为了讨好她,连母亲都并不在意的人,傅明华也看不上他。

可他对崔大太太之事并不谈,反倒直言相认的是当初狂妄无礼的错,傅明华反倒觉得崔四郎身上确实可见世家的教养。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读过《左传》的人不少,可能真做到的又有几人?

“您,您是要原谅他了?”碧蓝有些意外,傅明华却叹了口气:“不是我要原谅他。”

碧蓝不懂其中弯道,她温声解释道:

“当日王爷拿了《灵山新雨图》交到母亲手上,母亲亲自召见了崔大太太。”那时崔贵妃对她十分维护,坚定的站在了儿子儿媳这一方。

虽说那时崔贵妃可能更多的是考虑大局,考虑安定及燕追,但不可否认的是,崔贵妃的维护之情她是要领的。

现如今崔四郎寻了过来,就是傅明华投桃报李的时候。

当日的崔贵妃对她十分维护,现如今崔四郎上门道歉,她难道不依不饶?

无论如何,崔四郎都是姓崔的,是崔贵妃的嫡亲侄子。

所以她才会说,崔四郎来与不来,结果都是一样的。

从始至终,燕追借崔贵妃之手打压崔氏,而最终这个人情又经由傅明华的手,还到崔贵妃的手中。

崔四郎如此聪明,并非废物,他在洛阳是留不长久的。

将来他若被燕追放回青河,经此一事,崔家必定会老实许多,且会对燕追感恩戴德,遭了打压威胁后,又如何不会对燕追事事顺从?

不需要接收崔氏的女儿,不用像当初的嘉安帝一般留人在洛阳府中。

燕追自有办法如愿以偿,还教青河崔氏有苦说不出。

这种权势之间的博弈,好像崔氏还没开始,便已经输了。

恩威兼施的手段,他此时便用得炉火纯青,更何况将来。

碧蓝想不到后头之事,但傅明华前头将话说得如此明白,她自然也懂了傅明华之前所说的意思。

蓬莱阁里,崔贵妃笑意吟吟的看傅明华的肚子:“你看到四郎了?”

发生在望仙门前的事,崔贵妃在宫中经营多年,崔四郎夫妇等了多时,瞒不过她也是正常的。

傅明华点了点头,崔贵妃就叹道:

“我的父母太急切了。”

兴许是世家地位一日不如一日,终是令崔家沉不住气了。

四大世家之中,如今崔氏略弱,唯一稍好的,也就是一个崔贵妃尚在宫中,当初郭正风的卦象,就如一柄随时悬在世家头上的刀,使得崔家急切的想要抓住些什么,结果却更适得其反了。

“你是个好孩子。”她眼中露出愧疚之色,“聪明、体贴、宽容、大度。”崔四郎直面当初的错误,勇于认错固然可贵,但她聪慧敏锐,又胸襟广阔,不较私仇,识大体,明事理。

当初她还差点儿错过了。

“以前我不信命、不信缘份,可如今看来,是我错了。”崔贵妃握了傅明华的手,“因与果,我使你自小失了母亲庇护,到头来,我们却全了一场母女情份。”

两人绕着环抱了结冰的湖面的游廊走,崔贵妃又道:“数十年前,你的曾外祖父曾与郭正风交好,而得其推卦,指明谢家有大难,将来四姓难以渡过难关。破解之法远在洛阳,唯有借运一说,经过郭正风指点,转机便在傅家里头。”那时的江洲谢氏都误会了郭正风所说的话,只当郭正风所指的借运一说,是指借长乐侯府气运罢了,哪知郭正风所指的运,是指应运而生的傅明华。

她叹了口气:“当日郭正风的卦象结果对于四姓影响极深,所以崔家的人害怕。”

“我明白。”傅明华点了点头,崔贵妃有些诧异的转头看她:“你明白?”

想了想,崔贵妃又点头:

“是了,你这样聪明,猜也是能猜得到的。”

崔贵妃赞叹道,她知道傅明华聪明,每每都总是令她惊喜交加。

只是崔贵妃仍有些好奇:

“元娘,这样没影的事儿,就连傅家里至今恐怕都全无头绪,你又是怎么猜出来的?”

“无非一个利字罢了。”傅明华低头抿唇一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汉时司马迁这句话,便足以解释一切了。

她那时便觉得不大对劲儿,谢氏下嫁长乐侯府,必定是因为府中有什么东西吸引谢家。

否则谢氏的女儿,就连皇室王公都难以娶得,为何就偏嫁进长乐侯府了?

事有反常即为妖。只是她那时隐约猜测,今日是崔贵妃与她言明罢了。

崔贵妃沉默不语,长叹了口气,也重复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司马迁这句话说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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