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长嫡(301)

她是不想见他。

嘉安帝心里十分清楚。这是他的母亲,是他至亲,可是此时此刻,离他这样近,却伸手难以碰触。

有得必有失,这个代价值不值?

皇帝坐了半晌,露出一个神情复杂的笑容,只是随即又恢复平静,将一切事情压在了心底,站起了身来。

侍人上前替他整理衣衫,他又成了那位睥睨天下的君主,威严、冷漠。

“您先歇息,今日命妇进宫一事,您就不要再忧心了。”

哪怕太后病倒之事,可能会掀起轩然大波,可是皇帝的神情依旧平静,仿佛没有什么事能使得他失态似的。

太后没有说话,只是听他吩咐宫人及温新要好好侍候。

沉稳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好似要远离了,太后撕心裂肺咳了两声,气息不稳:“宥儿,燕信我不喜欢,冷落正妻而宠姬妾,有失德之嫌。”

嘉安帝脚步顿了顿,好一阵才回道:“我知道了。”

太后扬了扬嘴角,随即泪才奔涌而出。

他终究是心中仍旧对于母亲有丝柔软,或是对于儿子有父亲爱子本能,亦或是以大局为重,他的心里早就已经做了决定……

太后说不清楚,但想起傅明华的那一推,又想起嘉安帝走时的脚步声,再想及自己之前说的话,却是眼泪流了又流,止都止不住。

温新拿了帕子,动作温柔的来替她擦泪,太后哽咽着问:“皇上呢?”

“此次您中了毒,皇上总是要盘查的,已经先离开了。”温新唯恐说话刺激到了她,如今的太后孱弱异常,经不得一点儿风雨打击了。

温新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再三斟酌,见她泪流不停,眼睛通红,便也忍不住鼻头发酸,劝慰她:“您又何必如此流泪伤神呢?皇上终归是您的骨肉。”

太后便闭了眼睛,昏黄的泪珠从眼眶中如断了线的珠子:“你当我为皇上如此冷静而哭?”

温新愣了一愣,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太后便悲痛道:

“我是为了自己。”

嘉安帝心有盘算,在大唐江山面前,将个人感情置于后。而太后则是在怨怪他的同时,却仗着母子之情,插手储君之事,向他说了讨厌燕信的话。

皇帝当时必定是明白太后所说的意思,应了一声出去了。

太后恍然发现,嘉安帝为了大事,安抚容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她所以为的愤怒,则是化为一声打压燕信的叹息。

本质上来说,“我与皇上原来都是一样的。”

太后扯了扯嘴角,她终归还是理智大于了感情。

温新默不作声,看着悲痛的太后,说不出话来。

神情严厉的皇帝出了内殿时,外头众人都连忙起身。

张缪仍跪在地上,仿佛皇帝进去这样久的时间,连动也没有敢动一下。

皇帝一来,黄一兴上前替他除去了斗蓬,他坐到了主位之上,黄一兴就道:“大家,赵长言及戴守宁等人已经候在宣徽殿,等您召见。”

“先不着急。”嘉安帝动了动手指,黄一兴明了他的心意,将之前傅明华踩着摔倒的珠子捡了过来,呈到皇帝的面前。

那珠子浑圆,宫中之物,每桩每件都有定数,只是宫里人多,要查起来虽难,但若要真查,也不是查不出。

尤其是容妃那样聪明,嘉安帝给她留了脸面,她必也是会投桃报李的。

果不其然,黄一兴为嘉安帝奉了茶水,一盏茶尚未品完,便查了出来,这珠子乃是紫兰殿里,一个洒扫的宫人,偷挖了紫兰殿中太后一件旧衣裳上的珍珠,原本是想拿出宫去变卖,哪知早晨慌慌张张,落在了宫里地上。

嘉安帝要查,容妃便果然让他查出了个人来。

那宫人被拖了出去,傅明华听着她凄厉的惨叫,看了一眼坐在自已对面的容妃,她嘴角带媚,笑意森然。

燕追盯着容妃看,容妃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脸上露出讥讽之色。

她伸手扶了额,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皇上……”

嘉安帝转过了头来,问了一声:“怎么了?”

容妃便作势干呕,又以另一只手拍了拍胸口:“无碍。”她强作出平静的模样,只是脸色有些发白:“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妾听闻胆敢有人对太后下手,惊吓所致之故。”

她这话一说出口,一旁崔贵妃便忍不住失笑。

下手的人是谁大家心中都有数,此时她却说着受此事惊吓,也实在是太讽刺了。

“我说了什么话,竟如此好笑吗?”容妃偏头看着崔贵妃,神情妩媚:“竟惹贵妃啼笑不止。”

“只是想起了一个典故罢了。”

崔贵妃拿帕子沾唇,望着这个蛇蝎似的美人儿,心中气实在是难平:“自汉至今,新人拜堂成婚,称之为青庐,容妃可知道是为何?”她问了这句,也不要容妃开口说话,接着便自顾自的道:“魏武帝年少时,与袁绍乃为挚友。观人新婚,夜入青庐,观其新娘美貌,便将其挟之。”崔贵妃说到此处,容妃脸上的笑意便淡了,嘉安帝转过头来,神色平静,傅明华听到此处,觉得不好,想要上前来,唯恐她得罪嘉安帝,她却反手一抬,制止了傅明华的动作:“只是二人慌不择路,滚入荆棘之中,魏武爬出,袁绍却受困其中。情急之下,魏武帝喊:‘贼人在此’,袁绍情急之下,爬出坑中。”

崔贵妃笑着笑着,笑出了泪来。

“母亲。”傅明华心中一寒,轻声的唤她。

嘉安帝的神色晦暗莫名,难以辨别喜怒。

只是在皇帝要求稳的情况下,崔贵妃执意如此,无疑是触怒了他。

“贵妃,失态了。”嘉安帝缓缓开口,崔贵妃笑得便更大声了:“这出贼喊拿贼的典故好不好听?”

崔贵妃怒火中烧之下,理智尽失。

顾不得体面与尊严,径直大声质问容妃,杏目瞪圆。

第四百五十九章 不服

皇帝的神情淡漠,好似一波平静的古井般,幽深沉静得让人害怕。

“皇上,我元娘踩了珠子,摔倒在地,险些伤了腹中孩子,皇上,事情又哪有如此多巧合呢?”崔贵妃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痛苦来,她忍耐了大半生,可是为什么这样的情况下,容妃如此嚣张,嘉安帝却仍要如此?

她想起多年之前,自己折在容妃手中的一个孩子,那时也是如此,嘉安帝的手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当时容妃的眼神,至今她仍记得。

“朕已经令人在查。”

说话时,一干人等被拖了出去,经手太后药物的宫人也都俱被拿了下去,交由黄一兴去审问。

这些人被拖出去时,各个脸色惨白,仿佛如失了魂,可想而知下场是不见好的。

皇帝神情冷漠,崔贵妃浑身冰凉,手足俱抖。

嘉帝帝站起身来,脸颊如刀削斧刻,冰冷得不近人情。

刚要开口,燕追站了出来:“皇上,太后中毒一事,赵长言、戴守宁等人有失职之嫌,应该重重查办。”

嘉安帝看了儿子一眼,似笑非笑。

殿内气氛如拉紧的弓弦,崔贵妃软软的靠在清容等两个大宫女身上,身躯还在直抖。

不远处的容妃脸上的笑容十分刺目,嘉安帝神情难测,傅明华突然捂了肚子,身体摇摇欲坠。

嘉安帝目光转了过来,落在傅明华身上,傅明华强撑着身体,皇帝的目光恍如两道寒意逼人的刀光剑影,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她几乎要支持不住,后背瞬间沁出大量冷汗来,燕追上前一步,将她身形严严实实的掩盖在他阴影之下了。

许久,嘉安帝才缓缓道:

“三郎,你在此地照看傅氏。”嘉安帝的目光落在崔贵妃身上:“贵妃失仪紫兰殿,罚俸两月,抄经书十遍,为太后祈福。”

“臣妾,谢皇上。”崔贵妃软软的跪了下去,皇帝已经起身离开。

容妃眼波流转,拿了帕子掩唇。

周围人的目光看着崔贵妃,她靠在清容怀里,脸色煞白。

傅明华忙上前扶她,才将手伸过去,她便紧紧捉住了,力道很大,握得傅明华都有些疼了。

“元娘,元娘。”崔贵妃忙不迭的唤她,将那难受强忍了下去,强作欢笑:“你可有哪里不适的?”

就是曾经与崔贵妃之间有再多恩怨,此时在她关切的目光与话语里,都尽数烟消云散了。

“没有事。”傅明华取了帕子替崔贵妃压了压眼角,温声的安抚她:“张缪都说了,没有大碍,我摔下去时,碧云与薛嬷嬷扶了我一把,摔得也并不重。”

崔贵妃点了点头,还没说话,容妃便笑道:

“姐姐之前说的故事实在是精彩。”

她笑弯了一双眼,“姐姐讲了典故与我听,我也送你一句。《庄子·天运》有言:推舟于陆也,劳而无功。”

说完这话,她‘咯咯咯’的笑了起来,一抚头发:“扶我且去收拾一番,坐了半日,实在乏了。”言毕,起身便走。

气焰十分嚣张。

燕追才将过来,后殿温新便出来唤傅明华:“王妃娘娘,太后想要见见您。”

崔贵妃神色一整,忙颤抖着站稳了身体,替傅明华整了整衣襟:“太后要见你,兴许是你之前救她之故,结的善缘。”

上一篇:绮罗 下一篇:不负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