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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嫡(326)

“去打盆热水来。”

温新不明就里,但她一吩咐,仍是应了一声。

宫人端着热水,捧着帕子、香粉等物一一进来,傅明华拧了热帕子,轻轻替太后洁面,洗了两次,又抹上了香脂。

不知是不是帕子热气蒸腾的缘故,郑太后原本苍白的脸色竟然好看了许多。

她又为太后仔细擦了手,连指甲缝里也以帕子细细擦拭过。

殿内十分安静,太后沉重的呼吸声好像轻了几分,傅明华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抬起头来,却见之前闭着眼睛,昏睡过去的郑太后,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微笑着望着她看,像是有一阵了。

“您醒了?”

傅明华有些惊喜,太后指尖动了动,似是想要将她反手握住,却又力不从心:“你来了……”她的声音嘶哑,好似许久没有开口说过话的样子。

“昨日起……来,还看到元娘进宫……”太后喘息着,傅明华听到她说这话,却觉得心中一紧,眼睛酸涩。

之前温新明明说的是太后午时醒来,以为她入了宫,可是太后却已经记不住事,以为她自个儿是昨日清醒。

傅明华抿了抿唇,温顺的点头:

“您心中想着我,便觉得我时时都在您身边似的。”

太后听了这话,笑了起来:“元娘,我做了个梦,总觉得先帝就在我身侧的。我梦到了陇西,郑府之中那大片大片的牡丹园。”她仿佛精神了起来,提起昔日的过往,神情如少女一般。

“先帝总说我如牡丹一般尊贵,我们夫妻成婚时,他还年少,发誓要将我娇养在手心里。”太后眼中露出甜蜜之色,双颊慢慢爬满了红晕。

她这模样吓得温新嘴唇哆嗦,却又死死咬着牙,不敢出声。

“元娘知道陇西有牡丹吗?”太后转过头来,悠悠的笑。

傅明华握紧了她的手,觉得喉间发紧:“我知道,紫斑牡丹。”

太后的神色便柔和起来了,有些怜爱的看了她一眼:“确实如此。人道洛阳、荷泽牡丹甲天下,却不知陇西也有牡丹,花瓣内长紫色斑点……”她侧了个身,“一丛一丛的,花开时更是极美。人都道荷泽牡丹不凡,洛阳牡丹富贵,我却偏爱陇西的牡丹。”

“您想家了。”

傅明华握紧了她的手,轻声道。

太后愣了一愣,眼中便蓄满了泪:

“是啊,想家了,可是我的家,在哪呢?”

郑氏一门,早在当年太祖起事之时,便遭连累,父母亲人俱都魂赴黄泉。

哪怕是后来有太祖百般的宠爱,可太后幼时的郑府,却始终很难恢复原样了。

当年的郑氏族人被屠杀殆尽,以致后来的郑太后连个亲人都找不到。

世人只见太祖当年打下的百年基业,赞太祖功勋,却少有人知道太后内心的苦闷。

“我时时梦到幼时的情景,我的母亲十分宠我,让下人为我在院中制了一道秋千。每当我荡起秋千时,飞得高了,能透过高高的院墙,看到外面的情景。我的母亲担忧我摔落下来,却又不忍逆了我心意,所以每当我玩耍时,总是尽量盯着我看。她亲眼见到了,才能放心。”

只是郑太后的母亲当时身为郑府当家太太,每日要忙的事情也多,所以有时看着女儿时,便时常一面忙着正事,一面分神看着女儿。

“我梦到我的母亲,梦里坐着秋千,那魂儿仿佛都要飞了起来,回头时依旧能看到母亲无奈又宠我的神情。”

傅明华安静的听太后说话,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掌。

“后面长大了些便渐渐不再贪玩了,外面的世界也不再好奇。”她被困在一方闺阁里,安静学规矩,不时与贵女们来往玩耍,秋千再也不碰了。

可是与太祖成婚后,他十分细心,注意到了她院落中的那架秋千,仍是亲自为她做了一架秋千,可是她玩耍的时间就不多了。

第四百九十七章 回光

之后随着太祖征天下,她后来也跟着东奔西逃,吃过一些苦头的。

就连当时的嘉安帝也是在战乱的情况下出生。

立国之后,虽然入主中宫,有了安稳的生活,不用再四处奔波,却也很难再找到当年的心境。

“从我院落的东厢房看出去,外面种了几株杏树,我出生之时,兄长亲手种下的,春天一来便开满了花,花落便结一树的果子,我出嫁时,那杏树已经长得很高了……”太后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结出来的杏儿十分甘甜,我出嫁之后,哥哥时常摘来送我。”

她像是又要睡着了,嘴角边露出浅浅的笑意,傅明华心里一紧,连忙就道:“您说得我也一时有些嘴馋了。”

太后听了这话,又睁开眼,眼中有些茫然,好半晌才似反应过来自己之前在说什么一般:“可惜后来郑家出事,树也给人夷平了,‘当日郑家今何在,不见人,只见坟。’这是当年陇西当地人传唱的歌谣,事发之后,先帝带我回去瞧过,郑家只剩了我而已。后面再吃杏,便觉得都不是那个味儿。”她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少女一般的神情:“当初都说不该嫁他的。”她说起当年的这桩趣事,忍不住笑道:“我当时嫌先帝年岁比我大些,前头又定了婚事,不愿嫁,我父亲做主,非要将我嫁过去,他偷偷见过我一回,还跟我哥哥说非我莫娶。”

忆及当年的事,太后笑着笑着,眼泪却流出来了:“是不该嫁他的。”

傅明华心中沉甸甸的,不知该如何安慰太后才好。

难怪太后时常笑容淡淡,神情平静,不见有什么事特别欢喜,也不见有什么事特别痛悲。

忆及先帝时,虽有感慨,可感情亦是内敛。

个中酸苦,也唯有她自己来品。

她得到了深爱她的丈夫,得到了这天下至尊的富贵,却也因为丈夫,而给家里带来了灭族之灾。从太后话中看来,她的父母亲人对她俱是宠爱有加,所以亲人的逝世,对她来说,心中的感受自然可想而知。

旁人听来都觉得难受,又更何况曾经受过这些打击的太后自己。

“我其实想想当年,也是累了,无人可说啊,连想也不敢去想,夜里不敢睡太深,怕梦到往昔的情况,不敢见父母兄长的脸,偏偏阎王爷又不来收我的命。”

傅明华眼中露出水光,太后瞧见了,愣了一下,笑道:“傻孩子,有什么好难受的?我早就累了。”

说完这话,她又躺了一阵,眯着双眼,似是睡着了一般,半晌又兀自惊醒,问道:“我骥儿呢?”

傅明华越发觉得不好,太后似是之前说了些什么也忘了一般,她忍了心中感受,轻声说道:“九弟年岁大了,如今课业繁忙,稍后便来瞧您。”太后听了这话,眼中露出失望之色:“怕是我等不到了。”

之前一番说话,像是掏空了她身体所有的力气,她脸色灰败而难看,目光死气沉沉。

“没有的事!”

傅明华提高了一些声音,打断了她的话:“好端端的,又怎么会等不到您呢?”

“元娘。”太后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伸手将她握紧,睁了一双眼睛,像是要坐起身来:“我托你个事,骥儿年纪还小,他自小在我眼前长大的。”

她说着,又喘息了两声。温新取来药丸,放进她嘴里,她无力吞咽,含了两口,口水混着褐色的药汁从嘴角边涌出来,她却像是感觉不到药的苦涩一般:“……他的婚事,你帮我瞧着一些,要选对他好的人。”

傅明华拿了帕子,为她擦去嘴角边的药汁,听了这话,就点了点头:“九弟与王爷一母同胞,那是我该做的事。”

“骥儿……”

太后喃喃唤了一声,又吩咐温新:“将我的东西,给,给王妃,早就分好的……”

众人心里涌出不好的预感,温新眼圈发烫:“都已经准备好了。”

“让骥儿过来,让他现在就来……”

温新就道:“九皇子如今在……”

“我要骥儿马上就来,让他现在就来……”太后任性的道,温新便带着哭腔问:“您可要见皇上?”

太后只是嘴里唤着‘骥儿’,对温新的话充耳不闻。

温新忙不迭就道:“我亲自去请九皇子前来。”

“仙容呢?祎儿?”

太后又问及长公主和岐王,可是岐王远在封地,一时半刻,又如何来得了她的面前呢。

温新背过身去,深呼了几口气。

“仙容,祎儿……”太后时常唤及长公主及岐王的名字,又不时的唤九皇子,呼吸急促,身体开始哆嗦。

傅明华失声喊道:

“快去唤张缪前来,太医署的周济也唤来!护心药丸先为太后服下。”

她虽脸色大变,但吩咐仍是有条不紊。

紫兰殿的人如得到了主心骨般,都照她的吩咐行事。

太后已经开始瞳孔扩散,气息萎靡,傅明华忙握紧了她的手,不敢让她入睡。

通知九皇子等人忙飞奔了出去,张缪背着药箱仓皇奔至,既下针又让宫人掐人中。

傅明华站在一旁,觉得浑身发冷。

张缪的手开始颤抖,几针落下,却只换来太后微弱的反应。

傅明华看到张缪惨白的脸色,床榻之上太后气若游丝,微睁的一双眼瞳孔逐渐在放大,不由就大声的道:“太后!九皇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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