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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几万里(185)

“十二年前,我还在读书准备科考, 那时听说谢衡被处以凌迟,还拍手称快,觉得无论是大理寺、御史台还是刑部,都不惧他首辅之位、不惧陛下的信重偏袒, 而是法理昭昭, 让恶人得到了恶报。”

侯英眼中出现了短暂的茫然, “可是,如果他真的是被冤枉的,他是有冤不可诉、是被人构陷害死的呢?”

白日之下, 侯英紧紧咬着牙关,紧捏着卷宗,一拳砸在了旁边的石栏上。

或许是阳光刺眼,谢琢突然觉得双眼有些涩痛。

他垂眸掩下眼底的情绪:“侯寺丞仍有满腔热血,以后定会是个好官。”

晚上,大理寺的官衙灯火通明,大理寺卿陈直中干脆住在了衙门里,还从家里带了被褥和换洗的衣物。凌北兵械被劫一案尚无进展,十二年前的旧案更是找不到头绪,偏偏各方视线全都汇聚在了大理寺,陈直中不免焦头烂额。

谢琢也放下了手里没核查完的卷宗,到了议事房,跟侯英坐在一处。

有书吏犯愁:“这案子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当年作证的人没几个还活着,就算活着的,短时间内也找不到人。”

侯英接话:“当年定罪的铁证是那封写给北狄的书信,里面涉及我朝机要,字迹与谢衡完全相符。若要重新调查,这封信是一个重要切口,但如今想从伪造谢衡亲笔方面入手,难度很大。”

陈直中清瘦了不少,手指敲在桌面上,认同了侯英的观点:“已经过了十二年,模仿谢衡笔迹那个人是否活着还两说。”

侯英已经将卷宗翻了好几遍,忍不住指出:“当年定罪定得极快,抓来审问的几个人证明显是在重刑之下,屈打成招,但三司使都用了这些供词。”

陈直中没有否认侯英的话:“当年形势复杂,没人敢有半分拖延。”

谢琢安静听着。

谢衡这个过于年轻的内阁首辅,自身才华卓绝,又深受咸宁帝信任,若此后二三十年,他都稳坐其位,那他会挡太多人的路、占太多人的利益。

朝中无人容得下他。

咸宁帝将谢衡捧得有多高,就想他摔得多重。

忽地觉得有些冷,谢琢下意识伸手,将挂在腰带上的兰草纹香囊握在了手里。

众人又商讨了一番,陈直中听罢,摆了摆手,面容疲惫:“算了,明日再议吧,各自都回去想想。”

谢琢与侯英一同离开官衙。

“我只不过草草翻看了一遍,都能发现谢衡一案的卷宗里有不少疑点,若是细究,会有更多站不住脚的内容。但这十二年来,看过这份卷宗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却没有一个人提出!”

谢琢听出侯英话中的怒意,劝道:“因为杨敬尧是当今首辅,这个案子又是陛下亲自下旨定罪,这或许就是人之常情——没人敢随随便便说话,更没人敢说陛下错了。”

握了握拳头,侯英望着地上的影子,语气忽地有些萧索:“谢侍读,你知道我觉得最为失望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没有谁真正想着为被构陷之人沉冤昭雪,他们只想榨干这个案子最后的价值,用来彻底扳倒杨敬尧。”侯英话中满是压抑和不忿,“我不懂,人心为什么能低劣到此等地步!”

长街灯火在风中闪烁,谢琢想,哪有什么理由?

构陷、内讧、争夺,不过都是利己天性、恶意和私欲。

平民百姓总是热衷于话本故事般未得昭雪的冤情,短短一段时间,洛京城中,连说书先生都开始讲起了十二年前谢衡被陷害、满门覆灭的旧事,茶坊酒肆,议论声更是不绝。举子们纷纷开始写文章针砭时弊,太学中亦是为此讨论起刑律漏洞。

甚至借由衡楼的商队,消息很快传至京畿。

但没有切实有用的证据和线索,杨敬尧依旧稳坐囚室,偶尔还会让狱卒去他家中取几本书,再添些纸墨,气定神闲。

休沐日下午,谢琢带着葛武去会仙酒楼,要了一个临街的包厢,打开窗户,正好就能看见朱雀大街上的景象。

谢琢今日戴了耳饰,正是陆骁之前亲手做的那对白兔玉质耳坠,他有些不习惯,但依然任耳坠晃晃荡荡。

此时,洛京城外,杨迈衣衫脏污,面上满是尘垢,正一步步朝着城门走去,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他双股战战,无数次生出转身逃跑的念头,但想到暗处有对准他心口的弓箭,只要他一有异动,立刻就会将他射穿。

他怕死,所以不敢跑。

杨迈原本打算得很好,杨首辅交给他的事他都已经做完了,只需要从凌北赶回洛京交差即可。

可是他没想到,兵械被劫走后没几天,陆家竟然派出了人马开始寻人,他不确定陆家是不是在找他,但他不敢赌,于是刻意伪装成了流民,想着只要离开凌州地界,那他就是安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