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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几万里(20)

跑堂的拿了钱,口齿伶俐:“有个姓崔的小姑娘一瘸一拐地跑进楼里,找到了御史台的几位大人,说她父亲病逝后,她的继母和继母的兄长一起,谋夺了她的嫁妆,现在还要把她嫁给一个死了妻子的赌棍。她知道后很害怕,就悄悄跑了出来,听说御史台的人在这里,才来求救。”

沈愚抓重点很敏锐:“找御史台?她继母的兄长是当官的?”

跑堂的点头,先奉承一句:“世子真厉害,猜对了!”接着道,“说是在翰林院任职,好歹是个读圣贤书的,竟然干出这种腌臜事,这手段是要逼死小姑娘啊,就不怕小姑娘的亲爹变成鬼找上门?”

陆骁本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此时才开口:“在翰林院任职?”

“没错,就是翰林院,不过不知道是哪位大人。”见沈愚摆手,跑堂的笑眯眯地退下,临走还道了句“两位吃好喝好”。

打发走跑堂的,沈愚关上包厢的门:“御史台的人正闲的无事可做,现在事情找上门来,估计都摩拳擦掌,想着怎么写折子,扒那个翰林一层皮。”

陆骁没太大兴趣:“如果真的抢了嫁妆奁产,他这个翰林是做不得了。”

“私德有损,触犯律令,估计会被贬到地方当个小官?”

“应该吧。”陆骁百无聊赖,视线投向窗外,大楚不设宵禁,虽已入夜,但大街上依然人来人往。他视力极好,瞧了会儿画糖画的摊子,目光转开,倏地一凝——

如果他没看错,站在暗处的,应该是谢琢和他的那个护卫。

谢琢系着素色的披风,两人手里什么都没拿,不像出来买东西,也没有左顾右盼地等人。

更像是单纯站在那里。

是在看热闹?

莫名的,陆骁直觉有两分奇怪。

沈愚又闲不住地出去转了一圈,回来跟陆骁说最新的消息:“这群言官,饭吃到一半全不吃了,搁下筷子,一个个都赶着回去写折子骂人,真不愧是他们!”

陆骁问:“那个告状的小姑娘呢?”

一边问,他一边再看往窗外,已经找不到谢琢的身影了。

沈愚回答:“被御史中丞领走了,御史中丞虽然骂人骂得狠,但我爹说他是个好官。想来今晚,那个小姑娘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崔玉英跟随御史中丞下楼,被蹭伤的掌心仍在火辣辣地疼。临上马车前,她不由拎着裙角,在左右的人群中望了望。

那个人不在。

弯腰坐进车内,她伴着马蹄和车轮声,想——

从此以后,这次相逢便是她不可与人言说的月下一梦。

若日后能得见梦中人,她定会告诉他,你说的我都做到了。

御史台有风闻奏事之权,第二日,弹劾翰林院五品待诏杨严的折子就堆上了御案。

不多时,宣平坊胭脂铺买卖的契书,以及另一份落着杨严名姓的田产契书,一一都被搜了出来,另外还从杨严妻子的房中,找出了两根沉沉的金簪。

银钱相合,正是崔玉英已逝的父亲留给她的嫁妆奁产。

此案定下,没有杨严狡辩的机会。

谢琢到翰林院点卯时,同僚几乎都在谈论这件事。

“杨待诏虽然平时吝啬银钱,但真没想到,他竟会是此等谋夺孤女财产的人!当真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听说杨待诏给崔家姑娘相看的,不仅是个赌棍,欠着一屁股债,喝酒后还喜欢动手,他上任妻子根本就不是病死的,而是时常被打,生生折磨死的!”

“这心肠……就没想给崔家姑娘活路!幸好崔家姑娘跑了出来。”

盛浩元见谢琢来了,走近来打招呼:“延龄来了?”

谢琢施礼:“盛待诏。”

盛浩元知道这人向来守礼,让人挑不出错处来。寒暄了两句,他同谢琢站在一处:“杨待诏没经得住查,除了两分契书和一根金簪外,之前贿赂升迁考评的官员的事也被挖了出来,数罪共罚,外放偏僻小县已是定局,以后是没机会回洛京了。”

杨严苦熬数年,也没有想过离开翰林院,去当地方官,就是因为翰林清贵,乃是天子近臣,又在洛京,前程怎么都比去当一辈子见不到天颜的地方官好。

只不过现在看来,他这辈子大概只能守在那方小县了。

谢琢听完,神情微讶,想了想道:“嗯,希望杨待诏经过此事,以后能福泽一方百姓。”

“希望吧。不过这样一来,《实录》的编纂就缺了一人,掌院应该会再选一人补上。”盛浩元拢拢袖口,小声道:“提前祝贺延龄了。”

谢琢神色未见波动:“谢盛待诏看重,不过掌院尚未分派,延龄不敢接受祝贺。”

“你啊你,小小年纪,就如此谨慎,怎么比我还持重?”盛浩元展展衣袖,“反正在我眼里,同等资历的人中,论起学识眼界,无人可出延龄之右。缺的这一席,非延龄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