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长风几万里(91)

温鸣谨慎地点头:“没错。”

谢琢手指碰了碰茶杯外壁,问:“制科开考的时间已经定下了?”

“再过不了多久就要开春了,陛下心急,将此次制科的时间定在了下月末,时间很紧。”盛浩元回答完,又问,“听说,开制科选拔治河人才的主意,还是延龄在陛下面前提议的?”

听见这句,温鸣也抬头,朝谢琢看去。

谢琢颔首:“制科由来已久,当时陛下正愁无人可用,我便提了一句。”

他偏过头,对上温鸣的目光,语气诚恳,“温兄经纶满腹,此次制科定能被录用。”

温鸣端着茶杯的手一颤,差点将茶水洒了出来,他避开谢琢的视线:“……承谢侍读的吉言。”

吴祯见这情景,笑着插话:“我也觉得温兄此次定能被录用,说不定进了工部,来年去治理泛滥的洪水,按照温兄之才,必能立下功劳,日后考评升迁都顺顺利利,还能将家人接入洛京。”

温鸣听懂了。

这是吴祯在给他描画日后的美好图景,只要他听话,上述的这一切,都触手可及。

他没有接话,只默默地喝了口茶。

吴祯的脸沉了一瞬。

这时,门被敲开,侍从将蒸糖肉端了进来。

蒸糖肉顾名思义,就是将一块大半为肥白的猪肉刷满红糖等佐味料,横三刀竖三刀,切成九块,再一起放入蒸笼中。蒸熟后,色泽红亮,只不过不管是看起来还是吃起来,都格外肥腻。

吴祯一看,指点琴台的侍从把菜盘放到温鸣面前:“还是盛兄体贴温兄,知道温兄很少能尝到荤食,这次就让温兄一次吃个够。”

他热情道,“温兄可一定要把这盘肉吃完啊,千万不能辜负了盛兄的一番心意!”

温鸣拿起了筷子。

最初三块,温鸣尚能吃下去。但蒸糖肉肉厚且大块,这三块,几乎已经是温鸣整整一年荤食的分量。

盛浩元和吴祯都看着他,他不敢停筷,只能一口接着一口地继续往下咽。

同时,盛浩元余光里,也在注意谢琢的反应,看他有没有表露出不忍或者愤怒之类的神情。

谢琢神情淡淡,无所觉般,喝了一口温茶后,问起:“盛兄不是说琴台新来了一位琴师,一手古琴技艺卓绝吗?”

“怪我怪我,差点忘了琴师还候在外面!”盛浩元不再管温鸣,笑着让人去把琴师叫进来。

温鸣本就不懂琴曲。

虽然古琴是雅乐,但他家里为供他读书,已经再无余力,他也专注于诗书文章,心无旁骛。

此刻,他不觉得让盛浩元和吴祯都如痴如醉的琴曲有多悦耳,他正在极力地将肥肉往下咽,同时用尽全力,不让痉挛的胃把刚刚好不容易咽下去的肉再吐出来。

等几曲后,琴声彻底停下,温鸣也彻底将盘中的蒸糖肉吃得一干二净。

吴祯像是没看见他发白的脸色,抚掌大笑:“看来盛兄点的菜,果然合温兄的口味,看,一点肉渣都没剩下,饿成这样,也不知道温兄多少日不食肉味了。”

他又故作疑惑,“温兄不向盛兄道声谢?”

温鸣缓了缓,吸了口气,才站起身,低声道:“谢盛待诏体恤。”

盛浩元笑意温和:“小事而已,如果温兄真要谢我,可否替盛某敬这位琴师一杯酒?刚刚弹奏的几曲,萧索处,让人差点潸然泪下。”

“应当的。”温鸣倒了两杯酒,又端着酒杯站到琴师面前。

琴师再是被人夸赞技艺高超,说到底不过是一个伶人,他起身慌忙道:“我怎当得起……”

再看面前端着酒杯之人的神情,竟隐约有几分恳求。

琴师见惯了名利场,看出了温鸣的处境,没有再客套推脱,接下酒杯,一饮而尽。

这之后,温鸣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听着盛浩元聊着二皇子喜欢书画,热衷与有才之士结交,以及许多朝内朝外的消息。

他忍着腹内的绞痛和几次涌上来的恶心感,如木偶泥塑般坐在位置上,冷汗布满前额。

他不由开始想,现在这个时间,他的母亲和妻子,应该已经点起油灯,开始绣花或者缝补衣服。

不知道他上次托人寄回去的银钱和信她们收到没有,那点银钱是他抄书攒下的,若收到了,她们就可以去买布来做过冬的衣裳,或者换点米面……

怎么和盛浩元他们告别,又是怎么走出琴台的,温鸣几乎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无人注意他后,他终于压抑不住,将刚刚吃下去的肉和喝下去的酒全吐了出来,腹痛却依然没有缓解。

喘着粗气,他缓缓从暗处走出来,看见站在街边的人,不由苦笑道:“好像每次温某无比狼狈时,都会被谢侍读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