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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中禽(161)+番外

作者: 一枝安 阅读记录

那是赵钧的惊鸿一瞥,也是他的。

在十几年的生命中,郁白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年轻,英俊,渊博,风趣,举手投足间透着清贵和胸有成竹,含笑为他描述遥远的长安城,买下所有的蜜饯果子,分明再潇洒疏朗不过,却又趁他不注意,顽童似的给他系一条鲜红的发带。后来,即使“齐昭”不告而别,那条红发带也始终没有飘走。

这些他从未对赵钧说过,但他从未忘记。

“我当然记得柳城,更记得从前。”郁白静静道,“可是我只认得齐昭,不认得陛下您。”

那个名字如同闪电划过,令赵钧浑身一颤,郁白却已经别过脸去,不再多言。

——当他还是“齐昭”的时候,郁白看向他的眼神只有明朗笑意。

不知怎的,他骤然一阵心痛。他试着伸出手去,抚上郁白因痛楚而苍白的面庞:“阿白……”

郁白声色俱厉地甩开他:“放开!”

仿佛黑夜里受惊的猫,他下意识地出了手。

一枚冰冷而锋利的碎瓷自他袖中飞出,在赵钧的咽喉落下一道血痕。

那是慈宁宫里千金不换的汝窑茶盏。

顷刻间,血流如注。

郁白的手并不稳,但那一下却好似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仿佛是拼上这条性命赌一个前程。然而那道伤口真的摆在眼前了,他却一丝欢欣也无,只怔怔望着那道汩汩冒着血的伤口,脸色愈发煞白。

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齐昭会是赵钧,为什么君子貌下有豺狼心,为什么承诺会不堪一击?

背后火烧火燎般的痛感愈发鲜明,郁白嘴唇颤抖着,更紧地握住那枚碎瓷,任凭掌心也被瓷片刺破,他的血和赵钧的血纠缠混杂。

赵钧伸手抹了一把喉咙,低头凝视手上鲜艳的血,一时怔愣。

“阿白,你别怕。”他声线喑哑,每说一个字都仿佛利刃在心头割下一刀,“我知道你不愿意,我知道了……出宫令牌和身份文书,我很快让人送来。”

庄周梦蝶,蕉叶覆鹿。

郁白终是没有等到出宫的机会。

身份文书和出宫令牌是赵钧身边一名内侍送来的,被他小心安置在床头的木匣里,当夜久久不能入眠。

后来的事情,他一丝一毫也不愿回想。

当夜,有人潜入燕南阁。

他不知何时被下了药,口不能言,动弹不得,只能挣扎着抓住床单一角,眼睁睁看着发生的一切。

浓烈的黑暗中,他在极端的恐惧里瞪大眼睛,看见那人当着他的面拆开了床头的木匣,一下一下剪坏了他视若珍宝的文书和令牌。

裂帛之声声声入耳,嘶哑而尖锐。

他想呼喊,想制止,却是无济于事。那一举一动像是刻刀,在他早已斑驳的心脏划下淋漓伤口。

入木三分。

雪一样的碎纸静静飘落。连同那枚已经四分五裂的令牌一起,无声嘲笑着他的异想天开。

他在宫中孤立无援,无处得知那人身份。

许是那一天零星的温情迷惑了他的心智,他最先想去求助的竟是赵钧——全然忘了此人才是最有可能的幕后黑手。

他失了神般求见赵钧,却只看到了乾安殿紧闭的宫门,宫人们来来往往,无一人理会他。他如丧家之犬般回到燕南阁,捧着已成齑粉的愿望,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赵钧绝不会放他走。

他昏睡许久,再度醒来时已是三天后,透过薄薄的帷幔,望见了那人沉默而锋利的侧影。而此时的他,已经刻意遗忘了这三天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只有在面对赵钧时愈发冰冷厌弃。

赵钧亦然。

他不能想起那暴风骤雨般的廷杖,不忍念及那被人为毁灭的念想,不敢回忆那三日精疲力竭的苦等,更不愿将这道貌岸然的帝王同昔日朝他微笑的齐昭联系在一起。

他主动割断了赵钧同齐昭的联系,从此往后,齐昭葬在了他的心底,而赵钧是他永恒的仇敌。

……

时间长河逆流而上,静止在特定节点。

自此之后,所有虚假的温情都已不复存在,他们彻底成了互相折磨的仇敌。

斑驳陆离的梦境揭开云雾一角,郁白静静看着眼前的赵钧,摩挲着袖中习惯性收进去的碎瓷片。

你的承诺和忏悔,几分真几分假?你是真的准备送我离开吗?既如此,那份文书和令牌,又是谁毁去的?

他终是收起了碎瓷:“好啊,那你把出宫令牌和身份文书给我吧,我们自此之后两不相欠。”

瞥见赵钧眸中掩饰不住的失魂落魄,他心说算我大度,没往你喉咙上来一下:“还有,帮我涂一下药,我够不着。”

一个时辰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