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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中禽(3)+番外

作者: 一枝安 阅读记录

郁白听见这个消息时握紧了毛笔。他唯一的姐姐郁菀,出事那年也不过十八岁。忽然一阵风吹过,柔软的宣纸落了几张在地上。

——八风儛遥翮,九野弄清音。一摧云间志,为君。

郁白笔尖一顿,落下一滴黑墨,染脏了一片雪白。他摇摇头,把宣纸团起来扔进书案深处。

听闻江月琴暴毙时,双目圆睁,面色极其惊恐地喊了一句“阿菀”。

听闻太后知晓此事后,哭的差点背过气去。太后娘娘连夜赶往乾安宫,要求彻查凶手,只换来一道冷冰冰的安抚口谕。

听闻江家以及一干老臣拼死上谏,痛斥赵钧美色误国,伤了忠臣之心——自己好像就在批判行列里。赵钧把自己的身份藏的极好,那些人大概也只以为自己是个狐狸精变的小宫女。

这场纠集了几十人的上谏,最终被赵钧雷厉风行地压制了下来,有传言说赵钧要对江家出手了。

……

这场饲主和金丝雀暗地里的较量,似乎是被囚禁在樊笼中的金丝雀更胜一筹。然而饲主和金丝雀都知道,事实远非如此。

郁白想,终于迈出了报仇的第一步,原本应该高兴的,但他只感到无力。

他要杀一个人,要为姐姐报仇,却只能通过赵钧。

他是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金丝雀,永生永世被囚禁在金碧辉煌的宫城,要想达到目的,除了歌唱跳舞来取悦主人,便只剩下用这种龌龊手段明志。

但那只建立在赵钧对自己还有几分在意的情况下。待时间久了,自己又能到哪里去呢?最终不过像他后宫中的宠物一样,失去了宠爱,溅落于泥土。

……他原本不必这样的。

郁白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那些朝臣的义愤填膺的唾骂。“红颜祸水”“尊卑颠倒”“有伤风化”“不知廉耻”……郁白自嘲地笑了笑,心说这些词汇用在你们的陛下身上似乎更加合适。

他十七岁时少年意气,打马踏过大漠边陲,就此与赵钧初见。那时他竟以为这青年如他外表那样谈吐不俗、进退有度,只可惜被强迫入宫后才得以知晓,此人是无视纲常伦理、手握生杀大权的豺狼。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郁家都只是个小角色,而他作为郁家繁茂子嗣中生母早亡的庶子,更是最容易被人忽略的角色。

嫡长姐郁菀只比他大了两岁,却是整个家里最护着他的人。对彼时的郁白来说,收敛锋芒、读书习武、爱护姐姐,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直到郁菀十九岁那年——距离大喜之日仅有两月之时,他听到了郁家大小姐失踪的消息。

郁菀去了江家,见了与她一同长大的手帕交江月琴。女子成亲前与好友相见本是常事,无人预料到这场相见会是失踪的开始。江家下人信誓旦旦地说郁菀和侍女早已乘马车离开江府,作证的人不少,郁家寻不到人,却有流言暗传。

流言众说纷纭,说郁家大小姐不满婚事同情郎私奔,说郁家大小姐在回程路上被贼人掳掠奸污,无颜归家,连身边侍女都未曾幸免。

郁白千方百计打探消息,终于查出了一丝蛛丝马迹,矛头直指江家和江月琴。然而那时已经过了一个冬天,皇位角逐愈演愈烈,他尚未来得及做什么,郁家已经牵扯进了定安侯贪腐一案,一纸诏书下来,被流放西南。

郁白套上镣铐、跌跌撞撞地在寒风中行走时,被刚刚赢了皇位之争、登基为帝的赵钧秘密召入了宫中,从此享受了少年时从未想过的锦衣玉食,也经历了少年时从未想过的折辱。

家族倾颓、血亲无踪、满身不堪、苟且偷生。

或许当年死在流放途中,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一摧云间志,为君……”困倦中,郁白隐隐听见有人在低声念着诗句。

那人仿佛在自言自语:“你觉得是朕束缚了你的才志和自由?”

郁白于迷蒙中自嘲地想,他不过一只金丝雀,苟活深宫,岂敢与孤洁白鹤比肩。

……

郁白午睡醒来的时候,听宫人闲话,说赵钧已经率百官往永安坛祭天去了。祭天大典隆重,太后却以身体虚弱未一同前往。至于太后究竟是不是真的身体虚弱,又是不是真的不愿出宫祭拜,并无人知。

这些事情都没在郁白心头留下痕迹。莫说出宫祭天,赵钧恨不得让他连燕南阁这一角四四方方的天空都看不见,绝不可能带他出宫。郁白知道这个结果,因此并不觉意外。

对他来说,赵钧不在,就意味着自己可以过几天舒心日子了。

猜到这个结果的不止郁白一个。

慈宁宫里,江太后听着赵钧带着文武百官远去的消息,笑笑:“皇帝果然没带那孩子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