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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中禽(37)+番外

作者: 一枝安 阅读记录

郁家老爷是守城官员,预料形势紧张,提前以“探望岳母”一由,在开战前便秘密将家眷尽数送出了城,最后只落下一个郁白。

守城官员将家眷尽数送出城去避难,听上去属实叫人诟病。因此他留下了郁白,这个妾室所出的小儿子。

两人虽是亲父子,胜似陌路人,父子二人单独相处的时间一年内不会超过十天,最常见的不过在家中相遇时,郁白垂首恭敬道一声父亲,他颔首示意表示认这个儿子,便算过去了。他子嗣众多,与郁白除开血脉,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情感了。

若是赢了自然万事大吉,若是输了,自己最疼爱的长子长女尚能保下一条性命,郁家也不至于被扣上潜逃的帽子——毕竟他的确在战场中牺牲了自己的亲生骨血,不是吗?

郁白清楚自己父亲的心思。

当十六岁的郁白站在城门上,遥遥望向那一队远行的车马,望着西边如血的残阳时,眼前浮现的是不久后即将爆发的战争,尸横遍野、流血漂橹,或许自己也会成为其中一员。

大梁与匈奴的边界,人称阳关山。

郁白佩上未曾沾过血的剑,踏上战场,在险绝的阳关山前中了埋伏,一队四十八人只剩他一个。

塞北的雪到了初春还未融尽,郁白孤身在荒山中跋涉,不知走了多久才甩开追兵,双腿已经没有知觉。他心知继续走下去迎接他的只会是死亡,亦不敢确信大梁会派出军队搜寻救援——为了他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谁也没有料到那位传说中的匈奴王太子乌楼罗也出现在了此处。

那人盘腿坐在棵枯死的老树前烤着篝火,抬头望向来人,目光像是打量到手的猎物,挑剔而新奇。

“汉人?”乌楼罗并未起身,目光在郁白狼狈的面容和凌乱染血的甲胄上逡巡片刻,“士兵?”

郁白不知此人身份,但并不妨碍他看出此人是匈奴人。他竭力握住手中的剑,却听那人一声轻笑,轻蔑之意毕露:“你还提的动剑?”

“行了,看在你快死了的份儿上,这堆火赏给你烤了。”话说完,乌楼罗已经靠在枯树上打起了盹,眼前那把剑在他眼中毫无威慑力一般。

郁白迟疑片刻,在离火远一点的地方慢慢坐下,仍然没松开握剑的手。

他看过匈奴王太子的画像,因寒冷而停止运作的大脑终于将画像和眼前此人联系了起来。

这位太子殿下的处境看着并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尽管面上满是冷淡和挑剔,但褴褛的衣衫、凌乱的伤痕和扔在地上的刺刀已经足够说明他的状态。

郁白慢慢地缓着气,忽然听乌楼罗道:“外边什么情况?”

未融尽的雪地上,火苗舔舐枯木,发出噼里啪啦的微弱声响,眼瞅着便要熄灭。

“阿布其连赢数场大战,意气风发的很。”

“你就是这么被赶进山里来的?”乌楼罗讥讽地笑笑,“连这个废物都打不过,可笑。”

郁白按着还在流血的伤口,平心静气道:“不敢当,说起来太子殿下不就是被他困在这里吗。”

乌楼罗霍然起身,眼神暴怒如同要杀人。郁白心知自己命不久矣,便也无惧地望过去,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庞映着篝火,透出一丝温暖的绯红。

……

“当日见你,你还是个剑都拿不稳的小孩儿,如今也快三年了。”乌楼罗上下扫视郁白,目光赤裸裸的不加丝毫掩饰,“中原人讲究知恩图报,不知郁公子准备何时报答救命之恩?”

“这话我也想问。”郁白安闲反驳,“若非刘将军带兵寻来,单于如今还在山里烤火吧。”

乌楼罗审视着他,倏然大笑起来。

他当年被同父异母的弟弟阿布其设陷,逼入荒山不得出,一腔烦闷之际遇到了郁白。他不通中原诗书,看惯身边美人如云也不觉惊艳,却第一次觉得“面如冠玉”不是汉人矫情的文笔。

只是几年后,待他身登王位、终于有能力掌控局势时,郁家却已经尽数败落,他得到的消息是郁家牵扯进定安侯贪墨一案,女子没入教坊司,男子皆被流放西南,郁白也在其中。

他重金买通了两年前押送郁白等人南下的官差,从他们遮遮掩掩的话语中得出郁白被凭空带走的消息——能从官差手中、天子眼皮底下带人,非富即贵,更有可能就是当朝天子。

长安的风最容易吹散秘密,当日朝堂试探,赵钧戒备的脸色已经足够说明事实了。

乌楼罗微微地笑起来,从右手手腕上褪下一个物件:“此物乃鹰骨手钏,乃是草原上最凶猛的雄鹰之骨制成。手钏有大巫祝祷,可佑人平安如意,康健无忧。阿白若不嫌弃,便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