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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中禽(58)+番外

作者: 一枝安 阅读记录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堆了满桌的废纸球。他眼皮跳了跳,心道多日不见,这是在给谁写情诗呢,这一字一句斟酌的——随即他捡起一个纸球展开,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地看到了“长姐”。

这两个字像通红的烙铁,烫的赵钧眼睛生疼。

听见动静,郁白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陛下怎么过来了?”

“朕这些日子在忙穆王之事,实在抽不出时间来。”赵钧毫不见外地硬挤到郁白旁边坐下,顺手捏了捏他的脸,“最近没好好吃饭吧?脸上都没肉了。”

乍一听赵钧前半句话,郁白心跳倏忽顿了下,却又不能冒失地去问,忽而便没了说话的兴致,只能低低地应了一声,余下的以沉默相对。

赵钧敏锐地发觉了:“这是怎么了?”

郁白低头写完最后一笔:“没什么。”

连凤十一都察觉了,自己最近的情绪着实不太对劲。总不会是因为太久没见赵钧生疏了——可若是如此,自己不该有更多话想说吗?

但现在他只觉得疲惫,好像突然就没了说话的兴致。

“朕知道这些日子有人传你的闲话,朕都严惩了,往后绝不会再让你受这样的委屈。”赵钧轻声道,“等传位这件事了了,朕陪你回柳城看姐姐如何?柳城和长安离的这样远,他们不会听说这些东西的。”

郁白倏然一愣,几乎是转瞬之间,一个想法在他脑中成型。

——如若指使胡家兄弟的背后主使是赵钧呢?

这些谣传令他迟迟不敢写信,寄往柳城的信一而再再而三地搁置下来。不仅是怕谣言已经传到了姐姐耳中,更是心存愧疚挣扎,以至无法动笔。

可是平白无故的,赵钧为何要防着自己同姐姐、同郁家联系?莫非……

他忽然便想问一句“你是怎么严惩的”,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他终究不愿用最可怖的恶意揣度赵钧,最后只冷哼一声:“谁是你姐姐。”

赵钧笑:“你都同我在一起了,你姐姐可不就是我姐姐。”

“那我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敬听郁公子吩咐。”

郁白冷着脸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赵钧松了口气:“笑什么?”

郁白撇撇嘴:“笑我自己,还真有狐狸精的样儿了。”

“那朕可做得被你勾了魂儿的书生?”

郁白勾着他下巴,端详片刻,摇了摇头:“书生文弱,你太雄壮了些。”

雄壮的书生揽着他的小狐狸精窝在太师椅里,一下下安抚着小狐狸紧绷绷的神经:“说起来,朕第一次知道你的名字,倒不在漠北。”

而在一封弹劾奏章里。

那封奏章被有心人呈上朝堂时,赵钧只是个初露头角的皇子,同金銮宝殿上的御座相隔有千里之远。他站在最为受宠的宁王后面,听着御史朗声读着奏章,弹劾的便是柳城的镇北将军,也就是郁白的父亲,罪名是战时送家眷出城、有不臣之心。

即刻便有人反驳了他,理由是郁将军的幼子——也就是郁白,尚留在柳城随父作战,立功卓著,未有退缩之貌。乌烟瘴气的朝堂上,赵钧凝神听着每个派系的奏告、思量着下一步时,“郁白”这个名字如清风般闯进了他的耳中。

妙年洁白,风姿郁美。隔着千万里疆域,少年的模样隐约可辨。

听着听着,郁白投去怀疑的眼神:“真的?”

镇北将军听着厉害,实则并无大权,苦心竭力争皇位的人怎么可能把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记上两三年?真当他不仅没了记忆还没了脑子呢。

赵钧无奈笑笑:“阿白,你这样会让话题进行不下去的。正常人这时候至少会有点感动吧?”

哟,这是从哪儿得出来的经验——郁白懒洋洋地驳道:“好吧,那可能是你的妃嫔,不是我。”

“阴阳怪气。”赵钧顺手扯过郁白笔下的宣纸,郁白条件反射地伸手去夺,却听赵钧道:“写了这么多,一封都不行?近乡情怯到连话都说不通了?”

郁白再度沉默下来。

只有清清白白的游子,才敢道一句近乡情怯。情怯不为别的,只为思乡。

而如今冠在他头上的,有违伦常、狐媚惑主、有辱斯文……这些评价他经得住,也不在乎,他不怕世人的诽谤和责难,他怕的是长安的风吹到柳城,怕关于他的谣言传到郁菀耳中。正因此,一字一句便格外难以落笔,开头一句“长姐亲启”,中间一句“安否”,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而现在,他更怕这一切是赵钧亲手主导,只是为了不让他离开长安、奔赴故土。

赵钧对着郁白瘦劲清峻的字迹看了许久,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少年悬腕执笔、一笔一顿写字的专注模样,只是那斟酌了千百回的称呼却尽是“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