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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中禽(69)+番外

作者: 一枝安 阅读记录

明鹤沉默良久,道:“对不起。”

三日前的骊山猎场中,她已经听过一遍这番解释,也已经在无限的沉默后说过一句这样“对不起”。

因为郁白不合常理的保护,她提前埋伏的那支箭没能取赵钧性命,反而打草惊蛇,让猎场的影卫倾巢而出。

——在那个兵荒马乱的深夜里,她是在赵镜手下“逃脱”的。

而后她逃离骊山,赵镜入狱。江湖和庙堂上,流言如野草疯长。

从三月的皇宫行刺、赵镜与天麟府的私交,到如今无诏回京赶赴猎场、不慎让行刺之人逃脱,此番种种,铁证如山。赵钧是要借着她的手,为赵镜扣一顶“勾结江湖势力谋反”的帽子。

对她来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她既然敢踏出第一步,就不会畏惧未来的覆灭,但——将赵镜牵扯其中,却绝非她所愿。

“这话我不想听了。”赵镜笑笑,“况我刚刚不是说了,即使没有你,我也是逃不了的,此番不过是借着你的由头来铲除我这个威胁。这些日子,先让你府里的人消停消停,你师兄的病或许还有别的法子可解……”

明鹤摇摇头:“我不是说这个。”

苗疆圣女拼着性命炼成的金蝉,天下唯有一只,修补心脉、起死回生,如何能有别的解法?明鹤不多解释,她在这一点上从未与赵镜达成过共识。

赵镜一直不希望她冒着风险取赵钧体内的金蝉,但冰棺里躺着的那人却是收养她长大、如兄如父的师兄。正如她理解不了赵镜对赵钧的信任和保护一样,赵镜也不会明白她对师兄的崇拜和依赖。

在十六岁之前,他们都无须背负这些,直到十六岁那年天麟府生变,师兄成了活死人,他们自毁婚约,分道扬镳。

赵镜沉默了片刻,笑笑:“那就更不必道歉了。”

“回去吧,绯衣。”

话一出口,两人皆愣了片刻。

她做了八年的“明鹤”,“叶绯衣”这个名字早在十六岁那年便埋入墓地,无人唤起。

在江湖人口口声声的传说中,在天麟府府主的尊位上,在无数或敌意或钦羡的目光中,她是明鹤——可是在赵镜怀里,她永远是叶绯衣。

今日这间牢房热闹的很。赵镜望向牢门外的人,语气随意:“皇兄来了。”

呵。赵钧不阴不阳地讽了一句:“你倒是深情。”

他们两人将彼此的底线都试探的清楚,解释也不必多解释。赵镜摇摇头:“若臣弟真的深情,十几岁的时候就抛家舍业随她到江湖去了。”

“那朕还要多谢穆王不杀之恩了。”

“臣弟无知,当不得皇兄的谢。”分明是极其肃杀的气氛,赵镜却突然笑了起来。这间牢房经年无人居住,积的灰尘少说也有一匝,被来来往往的脚步一激,散了漫天,日光下漂浮空中,硬生生造出一片朦胧之景,却颇为呛人。

赵镜笑着笑着便咳了起来:“皇兄……皇兄可否赐臣弟一杯茶?”

比起茶水,赵钧这时候更想赐一杯鸩酒——他若有所思地瞧着赵镜,勉强遏制住让李德海倒一杯鹤顶红来的打算,道:“明鹤那师兄早已是活死人,根本救不回来。那时你本有机会制止她继任府主之位,哪怕把她带回长安,也不至于到如今这种地步。”

如今这种地步——赵镜扫了眼沾灰的粗布麻衣,望了望牢房高处的窗子。半晌,他轻声道:“鹤唳九霄,自当扶摇万里,无樊笼之伤。”

矫情。赵钧道:“这便是你输的原因。”

“臣弟何曾赢过。”

“在朕这里,你一直是赢的那个。”

赵钧的声音忽然低下来,低的连他自己都快要听不清:“咱们幼时,父皇最偏心你,你的文才武功都是父皇亲自教授,比朕不知强了多少……朕只比你强了一点。那就是想要的东西,必得牢牢握在自己手心,怕的便是稍一松手,原有的便都漏走了。”

哪怕是一盘点心,一只宠物,他都得牢牢攥着看着,生怕一个不留神便被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抢走了——这些他已经经历的太多。所以现在,不管是清鸣九霄的鹤,还是翱翔万里的鹏,即使是天上的神仙,他拼死也要留在身边。

“有些事,绝不是抓的越紧,就越不会丢。”赵镜摇摇头,“不知郁公子现在如何了?”

赵钧陡然醒过神来,冷冷道:“不劳费心。”

这兄弟俩的对话旁若无人,李德海背后的冷汗却已经湿了好几层衣衫。所幸片刻后便有郁白的消息传来,恰到好处地挽救了他。

李德海压低声音,附耳道:“陛下,燕南阁方才传消息来……”

赵钧听着听着,面色愈发冷下来。他重新扫了眼赵镜,随即转身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