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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中禽(94)+番外

作者: 一枝安 阅读记录

赵钧一手用力匝住他的臂膀,一手又举着契纸,靠的离火近了些:“既然已经决定拿自己换他们,又何必在意这几张契纸?难不成,朕的阿白后悔了,又有旁的打算?”

威胁之意明晃晃,如同悬在颈项前的利刃。郁白的指尖就那么僵在半空中,半晌,方哑然道:“……你烧吧。”

话音未落,那摞契纸已经被投入了火焰,在他面前卷起黑红的火舌,灼的郁白眼睛生疼,双唇颤抖,却吐不出一个字。

火光熊熊如恶魔巨口,转瞬之际千金化为灰烬。

一同烟消云散的,还有江南春日的楼阁、塞北冰封的山川,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杏花春雨铁马秋风。郁白张了张嘴,怔怔地重复道:“我不后悔,你烧吧……烧吧。”

一滴泪从眼角无声滚落,滑过滚烫颤抖的面颊。郁白却似毫无知觉般,直愣愣地望着那从灰烬扫落在地,散成云烟。落地之时他忍不住地想,它们会被风带着去往那些自由之地么?

“我不会动郁菀,也不会动写意、余清粥和凤十一。秦氏危机已除,郁菀同秦羡知已启程回若水城,凤十一若想脱离影卫身份、回归本家也不是不可以。他们现在都好好的活着,未来也是。”

赵钧望着灰黑的余烬,心下似乎终于得到了什么安慰:“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你永远待在我身边。直到我身归鸿蒙,也要陪我葬入皇陵。”

声声清浅的敲门声中,郁白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他想要的,不是吗?至于自由,希望,爱……都不重要了。他的未来也许会同门外的贺念白一样,每日倚门卖笑,盼得君王一日宠幸,得以在重重宫苑中争一立锥之地,藉此度过孤冷余生。

只是……

“只是,赵钧,看在我们……也有过情分的份上,你能不能让我见见姐姐……”

灼烧身体乃至心脏的高热烧尽了他最后一丝清明。眼前不知何时又笼起了一片蒙蒙白雾,让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起来。郁白抖着手指,摸索着抓住了他的衣角,便如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我只见一面,一面就好……”

“一面就好……我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赵钧,我求你了。我们成亲,我嫁给你,我留在你身边……你让我见见姐姐,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有点想她了,赵钧……”高热烧身,他的脸庞到耳根都烫的厉害,浑身却冷的发抖,重重冷汗湿透了里衣,冷和热以致命的方式同生共存,口齿也愈发语无伦次。

这漫长一夜已经耗尽了他此生全部的卑微姿态,临到此时,他已经不知道如何才能更讨得赵钧欢心一分。他想哭却哭不出来,哽咽噎在喉咙里,已浑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此时此刻,他几乎是凭着生物本能、如同寻找庇护的幼兽一样扯着赵钧的衣角,浑浑噩噩、糊里糊涂地念着郁菀的名字,求着赵钧的应允。

赵钧垂首,静静地看着他。

他是那么骄傲的人。赵钧想,他的阿白生来是低微不受重视的庶子,却能临危受命上阵杀敌,将匈奴王子斩于马下,迫于权势跪在他面前时脊背依旧挺直,似乎从没人能折他半分傲骨。

这样的人,原该封侯拜相、前程万里——而现在,他却穿着艳红如火的喜服,跪在他脚下,指尖捏着他的衣襟卑微地、毫无理智地恳求着他,以昔日情分为刀剑,同他的冷硬心肠做最后一次交锋。

他已经为他们的未来筹谋了多日,若此次心软,便是满盘皆输。

“我可以让你们见一面,但见面之后呢?”

赵钧半蹲下来,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以一种平静到极致的神情凝视着他:“阿白,你的姐姐已经嫁人了,她现在有相知相守的丈夫,未来还会有可亲可爱的儿女,而你在她心里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你真的愿意打扰她,让她突然多出一个死而复生的弟弟吗?”

你真的想让姐姐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你真的能以现在卑微而狼狈的姿态去见你最亲的人吗?

赵钧的话有如惊雷,郁白捏着他衣角的手缓缓松开,浑身脱力一般跌跪下来。

绿柳下长姐随风飘舞的天青色裙衫,哀鸿遍野流血漂橹的战场,父亲偶然对他露出的关怀和忧虑的神色,一旬一次的红门关互市上络绎不绝的人马车流,飘香酥脆的胡饼和熏肉,写意年幼稚嫩的脸,凤十一别扭而日渐纯熟的笑……他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画面,是十七岁那年笼罩整片大漠的夕阳,一双人打马踏过万里疆域。

……

殿门被轰然踹开,守在门前的贺念白一个激灵,托着的汤羹洒了大半。他尚未来得及懊恼自己的毛手毛脚,便见赵钧怀里严严实实地抱着个人闯出来,朝外疾步扬声:“来人,快叫太医!”